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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牛星座

公牛星座

主演:
AndreiShcheglov,GeorgGenoux,伊万·日德科夫
备注:
V sozvezdii byka , The Taurus Constellation 正片
类型:
战争片 战争
导演:
彼得·托多洛夫斯基
年代:
2003
地区:
俄罗斯
语言:
俄语
更新:
2023-05-08 22:56
简介:
МаленькаядеревушкаШишкаподСталинградом,серединаноября1942года.Войнадоноситсясюдалишьотг......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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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牛星座剧情简介
战争片《公牛星座》由AndreiShcheglov,GeorgGenoux,伊万·日德科夫主演,2003年俄罗斯地区发行,欢迎点播。
МаленькаядеревушкаШишкаподСталинградом,серединаноября1942года.Войнадоноситсясюдалишьотг...
公牛星座相关影评
@豆瓣短评
《公牛星座》电影剧本
编剧:彼得·托道罗夫斯基、亚力山大·布拉夫斯基、铁木尔·苏列依梅诺夫
编译:戴光晰
〔编译者按〕:彼得·托道罗夫斯基编导的《战地浪漫曲》和他导演的《国际女郎》(1989)曾在我国上映,这两部影片深受我国观众的喜爱。
《公牛星座》是他编导的新作,摄于2001年。影片中有这位编导的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托道罗夫斯基认为:人最幸福的年代是青少年时代,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幸福感越来越不容易感受到了。在《公牛星座》影片中,托道罗夫斯基正是要再现这种幸福感。虽然影片的主人公们所处的是严峻的战争年代,他们又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险情和生死考验,但他们仍然感到了幸福。
影片的少年主人公瓦尼亚是一个农村的放牛娃,他和从大城市疏散到他们村的少年伊果利之间的差距和矛盾都很大。他们之间既有城乡之间的物质文明和文化的差异,他们两个人还成了共同爱上一个姑娘的“情敌”。但在危难时刻,瓦尼亚不计前嫌,奋力拯救了伊果利的生命。瓦尼亚身上表现出了人的最美好的品质:忠诚;对人的生命的责任感;丰富的人性。
托道罗夫斯基认为:一个导演可以拍不同题材、不同风格样式、不同类型的影片,但每个导演的基调在他拍摄的任何影片中都不会改变。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的基调是表现人对自己应尽的职责的忠诚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关爱。在《公牛星座》中,托道罗夫斯基充分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基调。
迟暮。一个男孩手中握着的一段铅笔头在一小片纸上写出了几个大大的字母:“卡丽娅……”
纸片下面的那个平面突然抽搐了一下并稍稍挪动了一点儿。原来。男孩瓦尼亚是趴在一条公牛的背上写字条。这会儿,牛把脸转过来对着男孩,一只大大的黑眼睛斜瞟着他,它甚至还不耐烦地倒换着蹬着蹄子。
瓦尼亚(制止牛乱动):“站住,你这坏东西!我这又不是写给你的!”
男孩的手继续写完了“……我爱你”这几个字,紧接着他把这张纸片小心翼翼地折叠了起来。从纸片的背面可以看出这是一张用哥特字体排印的德国人的传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斯大林格勒”这几个字。
瓦尼亚(无恶意地用字条在牛的脸上扇了一下):“你明白了吗?!”
瓦尼亚说完就朝着牛棚的出口处走去。
在夜晚的草原上,在蓝黑色的星空下,一支骑兵连的队伍陷在齐马肚子深的积雪中艰难地行进着。银色的雾霭蒙罩在骑兵们的脸上,使他们的脸像是戴上了怪异的面具。武器发出铿锵的响声,马沉闷地在嘶叫。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高空中,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无线电话中的话语,其中有些片片断断的语句被译成了密码,还夹杂着干扰的声音。
无线电话中的话语:“队伍只能在一昼夜内在黑暗中转移……运输汽车、坦克和其它运载工具都必须关着前灯行进……绝对禁止点燃篝火及在夜间抽烟……各部队和分队的指挥官们对部队的部署和转移的路线要严守机密……”
一个姑娘的手中拿着几张扑克牌:黑桃皇后,杰克,黑桃10,爱司等。卡丽娅娇媚地越过手中的牌看着伊果利并把纸牌扔到了桌上。
伊果利(淘气地闪烁着灵活的眼睛):“卡丽娅……卡丽娅……你的名字有什么有意思的含义啊?是不是凑巧为了纪念卡尔卡战役啊?”
卡丽娅(稍稍有点拖长声地回答道):“是为了纪念爷爷才起的这个名字……”
伊果利惊讶地扬起了双眉。
卡丽娅(微笑着解释道):“他是个铁匠,一辈子都在炼铁。”
伊果利(拖长着声调):“卡丽娅,卡丽娅,在战斗中锻炼成长的卡丽娅……”
卡丽娅笑了。
歌声:“芦苇发出了响声,树干弯曲了……”
弗洛西娅放声歌唱着在村子里唯一的一条街上走着。她边走边拉着身后的雪橇,雪撬上有一个穿着皮袄的人的身影。雪橇的滑木在被人踩实的雪地上顺溜地滑行着。
坐在雪橇上的人(唱者第二声部):“夜是黑漆漆的……”
坐在雪橇上的是一个40岁的壮实的美男子叶果尔,他是弗洛西娅的丈夫。
不幸的是:他的双腿几乎从大腿中部以下都没有了。从他的短皮袄的敞开着的翻领中可以看到有一枚勋章在军便服上微微地闪着光。
可以看得出:他和她都喝得略微有点醉意,而且他们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瓦尼亚(朝他们迎面走来):“你们没看见伊果利吗,啊?”
弗洛西娅耸了耸肩。
草原上的骑兵们走出了雪堆,来到勉强能看得出来的一条道路上。
瓦尼亚:“妈妈,伊果利没有来过吗?”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没来过。”
瓦尼亚用拳头敲一幢房屋的门,没有回答的声音,他走向一扇窗户。
瓦尼亚(惊恐地喊了一声):“哟……”
在黑漆漆的窗玻璃的后面有一张苍白、发呆的女人的脸。她几乎是贴着窗子,挡着一只手掌,从手掌下面朝外望着……不,她不是在望瓦尼亚,而是透过瓦尼亚,望着黑夜。她的凝视的目光令人觉得可怕。
瓦尼亚(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达莉娅,伊果利在家吗?”
女人默不作答。
瓦尼亚(又一次追问):“达莉娅?”
瓦尼亚还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只好隐没在黑暗中了。那个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在她身旁的一张木板桌子上,可以看见有一个身穿军装、神情阴郁的男人的照片……
卡丽娅:“听着,伊果利,在你们罗斯托夫,战前女人都穿袒胸露背的衣服吗?”
伊果利(挠着后脑勺,眼睛看着扑克牌):“那有什么啊!就这么穿呗……”
卡丽娅(稍稍把连衣裙的领口往下拉到胸部):“是这样吗……”
伊果利抬起双眼,卡丽娅含着微笑直盯盯地望着伊果利的眼睛。
卡丽娅(把连衣裙的领口又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了更多的胸部):“或者是这样?”
伊果利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虽然可以看得出,他非常想看一看……
骑兵队伍看到在前方无尽的雪原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丘地,丘地上有20几幢农村木屋,稀稀落落地亮着灯光。
卡丽娅:“是不是这样的?”
她的手指悄悄地解开了连衣裙的扣子,于是,在低低的领口下露出了少女的丰满坚实的乳房。
卡丽娅的娇声娇气的语音突然停了下来,她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她像是在向伊果利请求什么,坚持要诱使伊果利干些什么。可以看得出:她的拽着连衣裙领口的手指微微地在颤抖,她的眼角也有点湿润了。
伊果利的两只耳朵升起了一片红晕。
伊果利(嘟嘟哝哝地):“我一般来说……我不太记得……”
他低垂着头,手指仔细地抚摸着卡丽娅的乳房,像是在琢磨什么。
伊果利:“我妈妈的乳房好像不是这样的……”
窗外的街上响起了马的嘶叫声、马蹄声和断断续续地下命令的声音。伊果利立即哆嗦了一下跳了起来,手中的纸牌掉落到了地上,他抓起短皮袄奔出门外。
卡丽娅还坐在椅子上,还是那个姿势,只是她的脸上露出了遗憾和扫兴的表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竖在屋犄角的那面镜子上,手指似乎也不由自主地又解开了一个纽扣,镜子里映出了卡丽娅的裸露的胸部。
卡丽娅(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低声地说):“嘿,真不害臊!”
骑兵连指挥官(嚷嚷道):“管委会主席在哪儿?”
指挥官是个上尉,他有一张像卡尔梅克人那样的细长的脸,身穿一件新的短皮袄,还系着一条吱吱作响的皮带。
伊果利从拥挤在街上的村民中挤了出来。
伊果利:“我送您去!”
他指点着路,朝着村管理委员会跑去。当他撵上尉,走到上尉身边的时候,急忙忙地向上尉伸出一只手去。
伊果利:“茨维特柯夫。我叫伊果利·茨维特柯夫。”
为了把自己和周围的乡巴佬区分开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伊果利:“我本人是从罗斯托夫来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这里……我希望我在这里不会久呆……”
主席已经站在村管委会的台阶上了,这是一个瘦小、像是有痨病的人,戴着一副眼镜,看来,他是一个深度的近视眼。
伊果利(兴高采烈地喊道):“快一点,尼柯拉依·巴尔费纳欧契!”
但伊果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巴尔费纳欧契:“你快滚回你的罗斯托夫去吧,你老呆在这里干什么?”
伊果利:“那里有德国人。”
巴尔费纳欧契:“有德国人,有土耳其人,都与我不相干……”
伊果利:“你以为我呆在你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有什么好啊,谢天谢地,明天我就和骑兵队伍一起离开。”
卡丽娅:“喂,瓦尼亚,那你就好好给他送送行吧,让他记住我们希什卡这个村子。”
卡丽娅微笑着走开了。
管委会前面的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可以听到笑声、马的嘶叫声,但瓦尔瓦拉嘶哑的嗓门儿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瓦尔瓦拉:“巴纳修克家的人听着!有3个骑兵到你们家去过夜。斯欧切夫家的人听着!有4个骑兵到你们家去。”
上尉:“没有!”
他烦恼地得出了结论,趴在桌子上的他直起了腰,扔下了刚才用来指指点点地在地图上寻找地方的铅笔。
上尉:“地图上没有你们的希什卡村。”
尼柯拉依·巴尔费纳欧契:“没有吗?(眨巴着厚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那么,别乡恩卡村呢?别乡恩卡村应该有吧?那个村还有村苏维埃呢……”
上尉重又在地图上寻找着。
上尉(高兴地喊了起来):“有了!在这儿呢!那么,我们是在哪儿呢?”
巴尔费纳欧契:“我们离别乡恩卡村8俄里……”
上尉(急躁地):“我们在哪儿呢?在别乡恩卡村的南边还是北边?您指给我看……”
尼柯拉依·巴尔费纳欧契只不过用眼睛在地图上扫视了一遍,然后用手指指着一个地方。
巴尔费纳欧契:“我们大概是在这里……”
上尉(满意地哼了一声):“那么,那里没有德国人吧?”
巴尔费纳欧契(小心谨慎地回答):“上帝保佑,那里没有……那么,怎么样呢?”
但上尉似乎已忘记了这位主席的存在,他专注地用圆规在地图上比划着,还在地图上做着什么记号。
在昏暗的窗玻璃后面,孩子们和妇女们睁大着眼睛注视着上尉的每一个动作。
上尉(卷起地图,把它放人图囊):“那么,是这样的:明天早晨要准备好干草,需要一顿半……”
巴尔费纳欧契(啊了一声):“要多少啊?”
瓦尼亚把耳朵紧贴在一扇门上,那间外屋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听到了上尉要村管委会主席准备好干草这几句话,瓦尼亚脸上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了。
巴尔费纳欧契(惊恐地嘟哝道):“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干草啊!”
上尉(边系紧皮带,边一字一字明确地说):“一顿半!”
村管委会主席惊愕地默不作声。
上尉突然信任地俯身向着巴尔费纳欧契,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上尉:“明天傍晚,不管有多么困难!我们必须到达出发地界。主席,请费神给我们备好干草。我们要去完成非常重要的事情……”
瓦尼亚神情忧郁,他离开了把耳朵紧贴着的那扇门,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了街上。
伊果利正和一群姑娘一起坐在台阶上,当他看到瓦尼亚消失在黑暗中时,他猜测了他的去向。
伊果利:“他准是忘了夜晚要去臭骂一顿他的那些牛吧。”
姑娘们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瓦尼亚站在牛棚里,束手无策地时而望着由于饥饿而挤成一团的几条瘦弱的牛,时而望着干草。在牛棚里的一块地方,干草堆放到了天花板。
突然,瓦尼亚拿起大叉子,急急忙忙地又了很多干草抛给牛,这些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干草了……
早晨。有几个人朝着牛棚走去,他们是:村管委会主席、上尉和他的传令兵、队长瓦尔瓦拉。瓦尔瓦拉穿着士兵的军大衣、棉马裤、裹腿的皮鞋,从远处望过去,看不出这是个女人。紧跟在他们身后走着的是伊果利·茨维特柯夫。
瓦尔瓦拉(对上尉):“我很想写下您的姓名和你们部队的番号,您承担的任务太重大了。”
上尉:“亲爱的!等你打算嘉奖我的时候,我大概早已死了!”
上尉说得如此平静,瓦尔瓦拉也无话可说了。
牛棚的门一打开,这几个人都愣住了:昨天还高高地堆放着干草的地方,今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主席惊讶地眨巴着眼睛,把目光转向了瓦尔瓦拉,瓦尔瓦拉也同样地望着主席。上尉感到困惑不解,他略带威胁地扬起了眉毛。如果不是伊果利开口说话,这个大家都不说话的场面还不知会延续多久呢。
伊果利:“一下子就看得出这是谁干的……”
伊果利看着从牛棚到羊圈之间留下的雪橇的痕迹,这一路上都撒着干草屑。
伊果利循着雪橇的痕迹走去,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走着,这是伊果利的胜利的时刻!
伊果利(对上尉):“上尉同志!我有个建议,您看我适不适合跟着您去当侦察兵?”
上尉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一下小伙子,但什么也没有说。
羊圈是一个长长的、矮而结实的建筑物,过去曾有羊栖息在这里,现在这里躲着瓦尼亚。两条公牛堵住了羊圈的门,瓦尼亚就躲在两条牛之间的一堆干草中,他的恶狠狠的目光从门缝里注视着朝羊圈走来的几个人。他听到了伊果利的声音。
伊果利:“上尉同志,您别怪罪瓦尼亚。他还是个孩子。为了他的牛,他连自己的亲妈都可以出卖的……”
羊圈的门敞开了,来这里的几个人像是被绊了一下,都在门口呆呆地站住了。
村管委会主席用惊讶和同情的目光环视了一下胡乱地堆放着的干草。
巴尔费纳欧契:“瓦尼亚,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
瓦尔瓦拉(无恶意地叹了一口气):“可这事做得愚蠢……”
瓦尼亚(顶撞她):“你才是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愚蠢呢!正因为这样,任何一个男人和你在一起过,连一个星期都忍受不了的!这也没什么,(恶狠狠地眯起了眼睛)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第一个就会被吊死!像你这样的人,啊,连德国人也不喜欢!”
瓦尔瓦拉(责怪地用手指的骨关节敲敲自己的脑门):“唉……对待牲畜你都这样那样地干了很多蠢事。你这人还不傻啊……呸!”
她从羊圈里走了出去。
瓦尼亚(追在她后面喊道):“你快去上吊吧!”
上尉不耐烦地朝瓦尼亚点了一下头,意思是让他快走出去。瓦尼亚向后退了一步,突然向一头公牛弯下身子去。
瓦尼亚(低声地对公牛说):“游击队员(这是公牛的名字)!”
他用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公牛的脖颈。
公牛震耳欲聋地吼了一声,站直了,以示威胁地伸出两只角,朝着进羊圈来的那几个人走去。那几个人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巴尔费纳欧契都有点不太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巴尔费纳欧契:“你这是干什么……快别这样……”
但瓦尼亚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地推了推公牛。
所有的人都跑到院子里去了。羊圈里只剩下了上尉和与他相对峙的瓦尼亚以及怒吼的公牛。他们离得非常近:一方是一个14岁的男孩,他脸上的神情阴沉、冷酷无情,短短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另一方的上尉是一个年轻的卡尔梅克人,他脸上的颧骨很高,被冻得脱了皮的皮肤下面凸现出了坚实的肌肉……刹那间,上尉的目光中流露出他对瓦尼亚似乎有点感兴趣,但立即,他又恢复到了原先的那种冷冰冰的镇静神态。
他平静地解开手枪皮套,拉开了枪栓……
一个壮实的女人飞快地奔进了羊圈,她和瓦尼亚一样,短短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她是瓦尼亚的妈妈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
安托尼娜(对上尉):“喂,你快把这鬼东西收起来!”
安托尼娜(边走边打瓦尼亚的粗大的后脑勺):“你在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啊?已经给我们下了命令啦!(指着上尉)可你正事不干。这样做对吗?你父亲是这样教你的吗?”
瓦尼亚拽着名叫“游击队员”的这头牛的角,缓慢地把它带向门口。他对自己的妈妈——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还是尊敬的……
瓦尼亚连跑带跳地扑到了丝毫还没对他起疑心的伊果利身上,把他摔倒在雪地上。
瓦尼亚(在伊果利身上一阵乱打):“你,你这个犹大!坏蛋!可恶的东西!”
受惊的伊果利用手捂着脸躲闪着。
卡丽娅(想要把瓦尼亚从伊果利身上拉下来):“傻瓜们!”
但她想做到这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伊果利赢得了一刹那的时间,他把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微发亮的东西(但不是刀),他用这个东西狠狠地打了瓦尼亚一下。这一击决定了在羊圈外发生的这次斗殴的结局:伊果利胜了。
瓦尼亚捂着脸倒在了雪地上。伊果利从瓦尼亚的身子下面挣脱了出来,他站了起来。
卡丽娅(帮伊果利掸掉大衣上的土):“你和谁鬼混啊!他还是个小男孩啊……”
伊果利(生气地):“简直是个粗野的人!部队需要饲料……部队需要!……而他……”
卡丽娅(打断了他,挽起他的胳膊):“走吧。”
瓦尼亚用一只眼睛从捂在脸上的手指的缝隙中仇视地目送着他们。伊果利和卡丽娅渐渐地走远了。
卡丽娅:“你晚上来吗?”
伊果利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一会儿看看卡丽娅,一会儿看看卡丽娅家的窗户,一会儿又看看自己脚上的那双穿破的皮鞋。
伊果利:“我不……不能来了……”
卡丽娅(目光含笑地):“怎么回事啊?”
伊果利(努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很庄重):“明天夜晚我们必须到达出发地点。”
卡丽娅(停顿了一刹那,问道):“什么?”
伊果利:“我要到前线去。他们带我去当侦察兵。”
卡丽娅惊讶地扬起了眉毛,微笑着迅速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伊果利。
卡丽娅(沉默了一小会儿):“是吗?这么说,我们要分别了。”
伊果利不吭声,用脚尖踢着篱笆门旁的积雪。
卡丽娅:“嗯,那就再见吧!”
卡丽娅立即转过身去奔向自己的家。她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背紧靠着门呆呆地在黑暗中站着。刚才笑容满面的脸变得木然了,眼睛里含着泪水……
伊果利在村子里奔跑着,见到稀少的行人就向他们挥手告别。
伊果利(对遇到的行人):“再见啦,希什卡村!等战斗完了我给你们写信!……”
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要不时地把帽子往上推,同时还得用手轻轻地摁住身上那件有大长翻领的长长的厚呢子大衣的下摆,因为风一吹,下摆就会向两边飘散开去。
在地平线上可以看得见有一队远去的骑兵。挤在小丘上的村民们默默地目送着他们。
弗洛西娅(哈哈大笑着):“哦,他们忘了把一个重要人物带去了。”
她转身对着跑上小丘来的伊果利。
伊果利气喘吁吁地呆立着,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带上他就走了。他喘着粗气,忧郁地目送着骑兵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村民们朝他瞟来的嘲笑的目光。
巴尔费纳欧契(吁了一口气):“我得去一趟。”
他动作不灵活地爬上了那匹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老弱的马的背。
巴尔费纳欧契:“我要到别乡恩卡村去,我想请求他们给点干草,但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呢!”
瓦尔瓦拉(建议道):“你别请求,巴尔费纳欧契,你应该要求!因为我们的牲畜都快饿死啦!……”
巴尔费纳欧契骑着马下了小丘,来到了草原上那条勉强能看得出来的路上,朝着与骑兵们离去的相反的方向行进了。
伊果利还一直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已渐渐地隐没在雾蒙蒙、白茫茫的远处的骑兵们。
牛棚。牛聚集成了一堆,瓦尼亚躺在牛群中间,头上蒙着一件皮袄。他的一只胳膊伸开着,离牛很近。一头牛把瓦尼亚的手掌含在嘴里,贪婪地吸吮着,还轻轻地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声音。
牛棚的那扇沉重的门发出了咯吱的响声:伊果利进来了。从亮处走进昏暗的牛棚,他的眼睛还不适应,所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瓦尼亚从皮袄下面露出一只眼睛,注意地看着他。当伊果利走近瓦尼亚的时候,瓦尼亚又假装在睡觉。伊果利在地上躺了下来,就躺在瓦尼亚身旁,与他背对背的。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伊果利终于开口了。
伊果利(愧疚地):“他们还是会找到你的,他们知道这事是你干的,因为雪橇经过的地方都撒下了干草屑……”
瓦尼亚不吭声,使劲地拽了一下蒙在头上的羊皮袄,更严实地盖住了头,随后,他忍不住地从牙缝里含糊地挤出了一句话。
瓦尼亚:“你们城里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有一小会儿没人说话。
伊果利(声音中很明显地流露出委屈的情绪):“可是他们这些……他们这些人不带上我就走了……他们还是军人呢……”
瓦尼亚(从羊皮袄下面发出了嘟嘟哝哝的声音):“他们太需要你啦,他们发现了像你这样一个勇武的人……马上就要带你去给他们当侦察兵……可你连草叉子都不会拿……还当侦察兵……”
他们又都不说话了。在寂静中只听见牛嘴的吧嗒声,这些牛一头一头轮流地吸吮着瓦尼亚的手掌。
突然,牛棚的地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从地上飞扬起了细碎的草屑和尘土。从不知什么地方的远处传来了隐约可以听得见的令人惊恐的轰隆声。瓦尼亚扔开蒙在头上的皮袄,警惕地倾听着。轰隆声越来越大了,变成了从远处传来的炮击声了。
伊果利:“斯大林格勒!”
伊果利坐了起来,微微仰起了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已汇成巨响的齐射的炮声。
伊果利:“炮声会越来越近……这是在伊凡诺夫卡……”
轰隆声离得更近了,已经可以听见炮弹的刺耳的呼啸声了。
话语声,话语声,话语声,牛棚的上空响起了用各种语言在说话的声音。
俄罗斯播音员的声音:“……康斯坦钦诺夫报告:费道洛沃和伊凡诺沃的居民的迁移已经开始了!迁移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德国广播员:“……俄罗斯的大规模的武装力量突破了在谢拉菲莫维契和科捷利尼科沃地区的罗马尼亚第8方面军的战线……”
德国人的播音被罗马尼亚广播员打断了。
罗马尼亚播音员:“俄罗斯人进行了狂风般的攻击,他们的坦克全力地进入了我们的阵地,并且冲入了我们的驻地……”
在空中的无线电的线路中还听到了意大利语的歇斯底里大发作的嚷嚷声。
意大利播音员:“……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混乱状态中,一些与自己的部队失去联系的军官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突然又听到了一些糟糟杂杂的声音。
一个俄罗斯青年人的声音(高兴地喊道):“玛莎!你们那里怎么样啊?”
一个姑娘的声音:“我们一往直前地在前进!”
又是姑娘的声音:“你们在哪里啊,柯里亚?”
一个小伙子的声音:“我们这里有不少俘虏……”
一个姑娘的声音:“我们的俘虏多得很,我们都没有功夫数数他们有多少了!(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瓦尼亚使劲地抡着草叉子,把盖在牛棚顶上的干草往下扔。站在下面的伊果利把干草扒在一起,堆放成一堆。瓦尔瓦拉像个验收员似的站在那里验收干草。
从屋顶上可以看到:一些农村妇女手中拿着她们设法收集来的小把小把质量较差的干草聚集到这里来。瓦尼亚不满意地看着缓慢地增高的干草堆。这太少了,非常少。
瓦尔瓦拉(问妇女们):“喂,婆娘们!就这么些吗?谁家的板棚的顶上盖着干草?”
妇女们都喘着气不吭声。
瓦尔瓦拉:“你们回去看一看,婆娘们!我要亲自去检查的!”
瓦尼亚转过身去,开始更使劲地抡起草叉子干活了……
突然响起了达莉娅的疯狂的喊声,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两眼发白,已经快失明了。
达莉娅:“……这不公正!这不公正!为什么只有我的格里沙一个人被打死了!”
她疯狂地、令人感到害怕地大喊大叫着。
她的声音和炮击的轰隆声掺和到了一起,甚至还盖过了炮轰声,因而,她的声音就变得更可怕了。
站在井边的妇女们都转过了身去,她们尽力不去看这个狂喊乱叫的女人,但妇女们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目光。
达莉娅(发作得更厉害了):“等村管委会主席回来,他会给你们带来死亡通知书的!给你们所有的人!只打死了格里沙一个人!不!谁也活不了!谁也活不了!”
妇女们哆嗦了,但谁也不敢去阻止达莉娅,不让她喊叫,甚至连厉害的瓦尔瓦拉也不敢。达莉娅见到一个挑着一担水离开井边走去的女人,她立即朝她飞奔而去。
达莉娅:“你以为你的彼得能幸免于难吗?你想都甭想!(伸出手指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炸弹会把他炸死的!”
挑水的女人(声音嘶哑地):“你快走开!”
但达莉娅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水桶,像打钟那样地摇晃着水桶,把水都泼出来了。
达莉娅:“什么也不会剩下的,除了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挑着水的女人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放下肩上的扁担,朝着达莉娅扑过去。
挑水的女人:“我打死你,你这母狗!我打死你!”
达莉娅尖声地喊叫着。
达莉娅:“所有的人都被打死啦!所有的人!”
站在牛棚旁的妇女们挡住了达莉娅的去路,并且她们立即用扁担揍她,她们挥动着扁担狠狠地劈打达莉娅的肋骨。达莉娅翻动着眼珠子,无力地跌倒在雪地里。但这并不能使妇女们罢手,相反地,她们更生气了,她们继续打达莉娅!狠狠地打她的头和背!
突然在她们的头顶的上空响起了一声震耳的呼啸声,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上空中飞扬起了夹杂着积雪的一团团黑色的土块。又一声爆炸声,妇女们向四处奔逃,她们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头。
只有疯狂的达莉娅令人恐怖地哈哈大笑着,在炸裂的土地上跳着舞,还蹦跳着越过一个个裂口……
达莉娅(大声地嚷嚷):“你们吃够了吧?吃够了吗?你们还想喝牛奶吗……”
在一个弹坑的上空冒着一缕轻烟,空中还有草屑在飞舞,这里正是刚才费劲地堆放起收集拢来的干草的地方……
响彻着手风琴的乐曲声和鞋后跟的敲击声。弗洛西娅灵活地在跳舞,还大声地在唱歌。
弗洛西娅(唱道):
“嗳,穿方格裙子的谢苗诺夫娜,请帮助完成5年计划吧!”
弗洛西娅的没有腿的残疾人丈夫叶果尔像泥鳅似的围着她在旋转,他坐在有小轮子的木制支架上挥动着双臂,灵活地围着他的妻子比划出了一个个圆圈,他笑着,闪烁着蓝眼睛。
屋子中间的一张方凳上坐着一个男孩,他兴致勃勃地在弹奏单排键手风琴。容光焕发的伊果利突然从炉子边的帷幔后面走了出来,他也围着屋子跳起了舞。
伊果利(唱道):
“裙子嚓、嚓、嚓地响着!上衣也发出了嚓、嚓的声音!
嚓、嚓声引来了不能久留的年轻人,现在——你就喊叫着走吧!”
伊果利转了一个圈,重又隐没在帷幔后面了。
帷幔后面躺着达莉娅,她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颊,倾听着人们在欢乐。现在才看清楚,她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女人,有着一张可爱的脸,这张脸稍稍透着孩子气,还有点任性。
达莉娅(苦苦地哀求伊果利):“喂,侄子,给我解开绳子吧……我会听话不闹的……他是不是我的亲人啊?……我对你就像是你的妈妈啊……”
伊果利微笑着温柔地抚摩着达莉娅的肩,一声不吭。令人不解的是:这个看起来行为举止很放肆的小伙子怎么一下子会变得温柔起来了。
达莉娅(呜咽着):“要是格里沙还活着……他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啊,伊果利!……他是多么温柔的人啊!”
她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丈夫的照片。
达莉娅:“伊果利,爱抚能医治心灵,能治愈创伤……”
帷幔的另一边的晚间集会越来越热闹了。达莉娅低声地呜咽着,突然,她勃然大怒,出其不意地厉声喊了起来。
达莉娅:“喂,给我把绳子解开!马上就解!我并不是孤立无援的,(以示证实地)还有伊果利站在我一边……”
突然帷幔的那一边传来了喧哗声、门的砰砰声和弗洛西娅的兴高采烈的尖叫声。伊果利把达莉娅抛在了一边,从帷幔后面跑了出来,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在那间屋子的门口,卡丽娅站在那里,她的两手轻轻地叉在腰上。她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薄薄的连衣裙,脚上穿着靴子,梳着一个很漂亮的发式,她真是美得惊人。
卡丽娅(撩人地看着伊果利):“嗯,怎么样啊!”
伊果利只是默默地摊开了双手。卡丽娅轻盈地蹬了一下脚后腿,踮着一只脚尖转了一个圈儿,刹那间她已经站在伊果利身边了。伊果利紧紧地搂住了她在屋子里跳起了舞。
瓦尼亚站在屋外,他的眼睛望着窗户,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这个男孩的脸上迅速交替地更换着各种表情:惊讶、欣喜、爱恋和明显的嫉妒。
瓦尼亚把牙咬得吱吱作响,他离开了窗户。随后他果断地推开门,走进屋子去了。
瓦尼亚用发颤的、不自然地佯装出来的欢乐的声音像喊叫那样地唱道:
“嗳,谢苗诺夫娜,太过分了吧!”
他把短皮袄往地上一扔,猛然地闯进了跳舞的人的圈子里。
他跳着舞,姿态可笑地抖动着,用他那双穿着粘满雪的毡靴的脚使劲地蹬着木地板。弗洛西娅哈哈大笑。伊果利和卡丽娅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瓦尼亚在发狠,他们正彼此被对方吸引着。瓦尼亚的那股狂热劲儿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感到了羞耻,他的圆圆的脸上升起了一片红晕。出于惯性,他仍然蹬着两只脚,并且像蟹那样侧着身子,似乎是无意地悄悄来到了伊果利和卡丽娅这对舞伴的身边。他用大腿顶着伊果利朝门那个方向走去,他一个劲儿地顶着伊果利,一直把他顶到了门外的街上。
不知疲劳的弗洛西娅又进入到欢乐地唱歌跳舞的人们的圈子里来了。
弗洛西娅(唱道):“有人给我说媒,说了个麻子,而麻子还有人抢着要!”
伊果利站在房子前面的街上,他的肩上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大衣,他几乎要比瓦尼亚高出一个头。
伊果利:“喂,怎么回事儿?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瓦尼亚不吭声。伊果利忙着想回到屋子里去,他不时地望着窗户,窗内传来了手风琴的婉转起伏的乐曲声。
伊果利(愤怒的声音):“你想要我干什么?”
瓦尼亚终于勉强地挤出一句话来了。
瓦尼亚:“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伊果利:“你这是指什么啊?”
但瓦尼亚又默不作声了,他用毡靴的靴尖踢着积雪。
卡丽娅出现在屋子的门口。
卡丽娅:“伊果利!你到哪儿去啦?”
伊果利:“嗳,你啊!……你这小子!”
他迅速地拉了一下瓦尼亚的帽子,让帽子遮住了瓦尼亚的眼睛。
瓦尼亚扑向伊果利,但伊果利机灵地闪开了,瓦尼亚却倒在了雪地上。
卡丽娅(站在门口喊道):“瓦尼亚,你怎么啦!你大喊大叫了一阵,胡乱地蹦跳了一会儿舞,只可惜还没给人看看你的光屁股,而现在,你还打算动手打人啊?”
卡丽娅轻蔑地笑着。
瓦尼亚跳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握紧了拳头。
瓦尼亚(怒气冲冲地):“你还是给我闭嘴吧!你这不要脸的犹大!”
卡丽娅:“什么?什么?”
卡丽娅眯缝着眼睛,走到瓦尼亚身边。
卡丽娅:“我怎么没有听清楚,你说我是什么人啊?”
瓦尼亚(嘟哝道):“我连挨着碰着你都觉得恶心……”
卡丽娅:“真是这样吗?”
卡丽娅又朝瓦尼亚走了几步,紧紧地挨着这男孩,男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但卡丽娅再次朝他走近。
卡丽娅:“你挨着我真是这么恶心吗,瓦尼亚?(她的脸与瓦尼亚的脸已经挨得很近了)也许,你还是想碰一碰我吧?”
瓦尼亚把目光挪到了别处,卡丽娅微笑着拿起瓦尼亚的一只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肩上,那里离她的在连衣裙内高耸着的乳房很近。
瓦尼亚全身抽搐了一下,他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卡丽娅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不放。
卡丽娅(几乎紧对着他的耳朵低声地):“我该做爱了,傻瓜,我不能再等待了,懂吗?”
瓦尼亚望着她的炯炯发光的大眼睛,咽了一下嗓子里的吐沫。
伊果利站在一边仔细地听着,想听听卡丽娅和瓦尼亚的对话,但卡丽娅说话的声音太轻了。
卡丽娅:“你愿意我和你做爱吗?”
卡丽娅让男孩的手更紧地贴在自己的肉体上。
卡丽娅:“你用力地摸,用力地摸!”
她突然有点颤栗了,也许是由于寒冷,也许是由于……
瓦尼亚(也是那么低声地):“你要和我做爱?”
卡丽娅:“你想要不想要,快快定吧。”
她的眼睛变得谜一般地神秘……
男孩的眼睛完全和平常不一样了,他睁大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卡丽娅的眼睛。
瓦尼亚(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愿意。”
卡丽娅默不作声。随后她突然迅速地走开了,几乎是把瓦尼亚的手从自己的肩上甩了下去。
卡丽娅:“你去和你的牛做爱吧!……”
卡丽娅迅速地走向那幢屋子。
伊果利把目光停留在卡丽娅身上,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又看了愣在那里的瓦尼亚一会儿。他耸了耸肩,也走进那幢屋子去了。
一双稍稍有些颤抖的女人的手从一个木制的“化妆品盒子”里拿出一些很普通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些东西中有染发水、胭脂、香粉等。
达莉娅对着镜子不慌不忙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上了厚厚的一层“化妆品”,她的那张脸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眼睛下面还有发青的半圆形的睡袋。
达莉娅时而把视线转向身边的丈夫的照片,她的目光似乎在询问丈夫,想得到丈夫的赞许。这张放在桌子上的照片观众已经很熟悉了,照片上的她的丈夫神情严肃,身上穿着军装。
紧接着她又在皮肤上抹了大量油腻腻的东西,渐渐地她的脸变成了很可怕的面具。
在帷幔的那一边,人们继续地在寻欢作乐……
达莉娅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在跳舞的人们的背后溜了过去。
她打开一个小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切肉的刀来。
身上只穿着一件连衣裙的达莉娅迈着迅速的步子在街上走着。她的一双手紧贴在胸前,手中握着一把微微闪光的刀。在黑漆漆的夜里,她的眼前出现了牛棚的模糊的轮廓。她推开吱嘎作响的牛棚的门,走了进去。
瓦尼亚一动不地坐在椅子上,他伸直着腿,耷拉着胳膊。他脱下脚上的一只毡靴,接着又脱下了另一只。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吃吧,儿子。”
妈妈把一盘浮着一片白菜叶子的稀汤放在瓦尼亚面前。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坐到了桌旁。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像是在自言自语):“村管理委员会主席还没有从别乡恩卡村回来。”
瓦尼亚不太乐意地走近桌子,他用勺子在盘子里搅了几下,把那片菜叶子挑出来吃了,用嘴吹着冒热气的汤。
妈妈凝视着儿子,突然说了一句: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儿子……”
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女人的惊呼声划破了窗外的夜的寂静。
一个女人的喊声:“德……国……人!”
达莉娅(扯着嗓子在喊):“德……国……人!”
瓦尼亚一走到牛棚,立即就飞跑进了敞开着的门内,他呆呆地愣住了。
在牛拥的正中,在一大滩透着发亮的反光,还冒着热气的血泊中躺着一头牛的庞大躯体。
牛的躯体旁坐着达莉娅。一件血迹斑斑、简直就是洒满了鲜血的连衣裙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她——达莉娅的脸非常可怕,像是一张被恐惧扭曲的面具,她的眼神完全像个疯子。
那头牛的脖颈被刀刃深深地扎了进去,脖颈的创口还在流血。
肩上挎着一支左右晃动的猎枪的瓦尔瓦拉从惊呆的瓦尼亚身边飞跑了过去,她立即扑在达莉娅身上,把她推倒在地,并打算把她的两只胳膊拧到后背去。
达莉娅(刺耳地喊叫):“德……国……人!”
弗洛西娅赶来帮助瓦尔瓦拉,她也朝这个疯女人扑了过去。还有一个女人也来帮一把劲儿,牛棚里挤满了村民,响彻着债怒的人们的嘈杂的话语声:
“你这个疯子,你在哪儿见到德国人的?”
“你又瞎胡闹啦……。”
“天哪!……”
达莉娅(声音嘶哑地):“还等什么啊?”
她从这些女人们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达莉娅:“快把这些牛都杀了吧!不能把它们留给德国人啊!……”
瓦尼亚仍然呆呆地站着,两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头被杀死的牛。
一个女人(对瓦尔瓦拉说):“你看,都到了什么地步啦!你听着,队长!你下个命令把这些牲畜都杀了吧!这样至少也能把孩子们喂饱啊……”
于是,瓦尼亚立即从木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他从瓦尔瓦拉的手中夺过猎枪,走到挤在一个角落里的那些牛的近旁护卫着它们,并向前举着枪,对着人们嚷嚷道:
“快从这里走出去!”
受到惊吓的妇女们挤成一团涌向牛棚的出口。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你怎么啦,儿子?”
她试图让儿子平静下来。
但现在甚至连这位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瓦尼亚(狂怒地吼叫):“我是个坏人!!我是个坏人!”
他按了一下猎枪的扳机。
一粒子弹打在了墙上。妇女们尖声地叫嚷着奔向户外。瓦尔瓦拉和弗洛西娅还拖着被捆绑着的达莉娅。
弗洛西娅(喊道):“疯子!”
她们一走,瓦尼亚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牛棚的大门,还在门上拦了一条长形的枕木。
瓦尼亚的两条腿无力地弯曲了,他在地上坐了下来。他眼中流露着痛苦的神情看着这些牛,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果断地站了起来。
夜。村子里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静。
瓦尼亚(小声地对牛说):“喂,‘游击队员’!我们应该到别乡恩卡村去。”
他边说边把牛套上了雪橇。
瓦尼亚:“那个村离这儿不远,才8俄里……从那里很快就可以回来的……傍晚我们就回来。因为不去的话,没有干草,你们真要饿死啦……”
突然他住口不说了。
位于村边上的卡丽娅家的那幢房子的窗内亮着灯。由于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灯火也只是勉强能看得见……
两双脚——一双男人的和一双女人的——合着节拍在木地板上移动着。伊果利用口哨吹着战前很流行的探戈舞曲。可以听见伊果利的声音:
“转身……再转一个身,后退两步,现在向前!”
瓦尼亚能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的,也只有这些……
瓦尼亚离开了窗户到雪地里去捧雪,他使出全身力气把雪粘糊在卡丽娅家的窗子上。于是,一扇通风小窗敞开了。
卡丽娅(从窗口探出头来):“你干什么啊,瓦尼亚?”
卡丽娅狡黯地看着瓦尼亚。
卡丽娅:“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瓦尼亚(忧郁地嘟哝道):“你把伊果利给我叫出来……”
瓦尼亚把视线挪开,不去看卡丽娅的脸,这张脸红绯绯的、容光焕发,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张脸特别美,瓦尼亚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它。
卡丽娅(微笑着):“咦,你怎么能认定他在我这里呢?我一个人啊……”
瓦尼亚(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那就放我进去看看!”
卡丽娅(笑着):“你别痴心妄想了!”
瓦尼亚(嘟哝道):“那好吧,反正你给我把他叫出来,你别耍花招……是不是他已经脱了衣服了,是吗?”他仰起了头,直盯盯地望着她的眼睛。
瓦尼亚(喊叫):“嗳,茨维特柯夫,快出来!我的手不知怎么的有点痒痒啦!”
卡丽娅的脸色变了,她眯起了眼睛,注意地盯着瓦尼亚看了一会儿。
卡丽娅:“嗯,你这人真坏啊,瓦尼亚!”
她猛一下砰的一声关上了小窗子。
瓦尼亚(无能为力地喊道):“他的疯姨妈杀死了我的牛!”
但是没有人答理他。
屋内,卡丽娅和伊果利仍然安心地在伊果利用轻轻的口哨吹出来的乐曲声中跳着探戈舞。
瓦尼亚在窗口下蹲了下来。他的脸扭曲了,并且忍不住掉了眼泪,终究他还不过是个小男孩。他由于委曲、烦恼和感到自己孤立无援而哭了。
他边哭边从毡靴的靴筒中取出一把短短、宽宽的刀来,他似乎还没有考虑好要拿刀干什么,就顺手用刀削起台阶上的木板来了。他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石来,他把火石在地上磨,终于磨出火花来了。他弯身向着地,使劲地吹着正在燃起来的火舌。他伸直了腰,看着火苗如何笼罩住了堆放着的劈柴。
他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朝窗户那边望着。
瓦尼亚(嘟嘟哝哝地模仿着伊果利):“两步向前,两步退后……”
他还张开双臂,毡靴在雪地里踩得咯吱咯吱响地学跳了几步舞,动作非常笨拙。
但当火舌已经笼罩住木质台阶的时候,他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了,他脱下短皮袄,手忙脚乱地用皮袄扑打着火苗……
卡丽娅:“嗯……要不,我们那怕接个吻吧?……”
她的声音中听得出已稍稍有点累了。
她坐在床上,期待地望着伊果利。坐在椅子上的伊果利的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他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的某一个地方。
卡丽娅(低声地):“你还从来没有跟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对伊果利是半信半疑的。
伊果利仍然低垂着头。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一片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突然伊果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始急急忙忙地脱裤子。他这样做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令人觉得他下流,只是让人看到了一个稚气的小伙子的笨拙的动作和腼腆的神情。他脱裤子的时候没脱好,绊了一下,两条腿碰在一起了,他跌倒在地上。卡丽娅拍着手掌跳了过去,紧挨着他也在地上躺了下来,她用一只手托起伊果利的头,两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有裂纹的窗玻璃发出了一个响声,伊果利和卡丽娅惊恐地朝窗户转过头去。
在有裂纹的窗玻璃上,粘着一张瓦尼亚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的字条:
“茨维特柯夫!命令你到别乡恩卡村去弄点干草回来。现在立即就去!队长瓦尔瓦拉。”
窗外的靠左边的一个地方,瓦尼亚的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正恶狠狠地注视着这一对拥抱在一起的情侣……
雪橇的滑木在积雪已经压实的道路上发出很轻的沙沙声。瓦尼亚的毡靴也咯吱咯吱地响着。他紧挨着几头牛走着,并怀着掩饰不住的仇恨不时地斜眼看着懒洋洋地躺在雪橇上的伊果利。
伊果利双手托着后脑勺躺在雪橇上,他像是在打盹儿,还微笑着沉入在幻想中。
伊果利(没有睁开眼睛):“嗳,瓦尼亚,这是多么好的夜晚啊……炎热的夏天……”
瓦尼亚冷得全身都在哆嗦。他的颧骨冻得发木了,他不由自主地带着这些牛加快了步子。他走着走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他的发白的皮肤下的肌肉冻得变成了一团团鼓起来的硬块……
冬日寒冷的白色太阳高挂在灰色的浑浊的天空中。偶尔从远处传来了炮击的回声。
瓦尼亚像是被绊了一下,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去一看,啊了一声。在离他很远的身后,有一团发黑的东西,可以看得出:这是停在那里的几头牛拉着的雪橇,他急忙奔了过去。
伊果利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睡得死死的。他还在梦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身子缩成了一团。
瓦尼亚(恶狠狠地看着他):“哼!炎热的夏天……”
他抡起鞭子想抽打伊果利,但突然他停住了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怪诞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拽住裹在伊果利身上的毡毯,慢慢地把毡毯连同熟睡着的伊果利一起从雪橇上往下拉。
伊果利(突然清楚地喊了一声):“妈妈!”
瓦尼亚:“什么?”
他哆嗦着不由自由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伊果利(在梦中嘟哝着):“妈妈,再稍稍地……”
瓦尼亚的脸上流露出了令他痛苦的矛盾的神情。他呆立了一会儿,紧接着又继续把毡毯连同伊果利一起从雪橇上往下拉。
伊果利(继续嘟哝着):“别担心,妈妈……我们的体育是第一节课……如果我迟到的话,我就说我在找运动鞋……”
瓦尼亚把伊果利拖到了雪地上之后,犹豫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他啐了一口吐沫,用鞭子轻轻地打了一下那几头牛,雪橇又朝前滑动了。
瓦尼亚不回头地走着,他没有牵挂地挨着那几头安安静静的牛朝前走,用尽全力想把步子迈得大一些,他甚至还想用口哨吹一点什么。
但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张望了。
在他身后较远的地方,在道路中间可以看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这是一个可怜的、孤立无援的人躺在那里,他身上已经盖上了风吹来的一层雪。瓦尼亚不太愿意地朝他躺着的地方迈出了一步,接着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瓦尼亚走到仍然还没有睡醒的伊果利身边,望着他那张还在安安稳稳地睡觉的脸。接着,他抡起鞭子抽打着躺在雪地里的伊果利。
伊果利(惊恐地跳了起来):“啊?怎么回事?”
瓦尼亚:“见你的鬼去吧!……”
伊果利和瓦尼亚各自走在雪橇的一侧。伊果利用手揉揉眼睛,愧疚地看了看瓦尼亚。
伊果利(舞动着双脚唱道):“啊,塔尼娅,塔纽莎,我的塔蒂扬娜,你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吗?难道我们俩能忘记:我们不能不相爱吗?……”
瓦尼亚默不作声,他的脸仍然流露出一种不能妥协的冷漠的神情。
突然,伊果利吹了一声口哨,朝前奔去。
伊果利(喊道):“骑兵们!上马!马刀出鞘!”
他挥动着双臂朝着瓦尼亚奔跑而来。
他跑得还差两步就到瓦尼亚身边的时候就摔倒了,他的身子像一根木头似的滚到了瓦尼亚脚边,把瓦尼亚撞倒在地。
他这是在开玩笑!……
瓦尼亚平静地站起来,抖掉了身上粘着的雪,继续默默地朝前走。伊果利懊恼地皱着眉,在他身后望着他。
风把雪堆上的雪吹得到处飞扬。昏暗的太阳从地平线那里落了下去。
伊果利(开始说话):“有一次。我的爸爸妈妈吵架了,真是一连有3天互相不说话,后来,当然,又说话了……”
他偷偷地斜眼望着瓦尼亚,瓦尼亚还是坚持不说话。
伊果利:“我还需要接着往下说吗?”
瓦尼亚:“我的头顶有天,脚下有地,而身旁两侧什么也没有,这样可以通风。”
他阴郁地回答道,无视伊果利的存在。
伊果利(立即活跃了起来):“我喜欢说话,我不能不和人交往……是的,嗯,有这么一回事!季姆卡的爸爸有一间藏书室,整间屋子都堆满了书!你拿起一本百科辞典看看,那里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写着的。打个比方吧,“萨拉依”(板棚的俄语读音)这个词汇什么意思?”
瓦尼亚:“‘萨拉依’(板棚)就是‘萨拉依’(板棚),还能作什么讲?”
瓦尼亚疑惑地斜眼看着伊果利,等待着他的花招。
伊果利:“不,瓦尼亚,‘萨拉依’(板棚)是一个东方词汇,在古代,宫廷就叫做‘萨拉依’(板棚),只不过古时候这个词汇不是念作‘萨拉伊’(板棚),而是念作‘塞拉尔’(东方国家的王宫的俄语读音)。”
瓦尼亚(笑了):“‘塞……拉尔’(王宫)!”
他乐得倒在雪地上,两条腿翘得高高的。
瓦尼亚:“瞧,你也真能瞎编得出来的!‘塞……拉尔’!(王宫)”
伊果利:“嗳,瓦尼亚,你既不读书,也不看电影……”
他装作心情沉重地摇摇头。
瓦尼亚(忧郁地):“我们要是看了电影,读了书,就不用问你了。”
伊果利:“嗯,请原谅,请原谅!像《快乐的人们》这部电影我都看过18遍了……”
他像影片中的主人公乌捷柯夫那样地把两只手掌叠放在嘴边,瞪大着眼睛,唱了起来:
“黑色的箭头飞快地在刻度盘上转圈,就像松鼠在轮子上滑行那样……”
瓦尼亚从一旁看着伊果利,他的唇边渐渐地闪现出了一个微笑。
瓦尼亚:“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伊果利(激动地呼叫):“嗳,这是多么好的生活啊!”
他完全沉入在过去的生活中。他把帽子拉到眼睛那里,显出一副雄赳赳的样子。
伊果利:“在《俄里翁》(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英俊强壮的猎人,死后变为星座)这出戏中,主人公和很多姑娘在一起!……”
他两只脚交替地踩着轻盈的步伐在瓦尼亚身前跳着舞。
伊果利:“或者在《萨柯和瓦恩采蒂》这个乐曲的伴奏下……”
瓦尼亚:“你怎么,是说黑话的盗贼吗?说的话都叫人听不懂。”
伊果利:“不是,瓦尼亚,我只不过是热爱生活。而爱情像是在跟人开玩笑,它会意想不到地突然降临。你在这方面获过胜吗?”
村苏维埃那幢房子的上空飘着的一面有德国人的万字的旗子被风刮得沙沙响。穿着德国军大衣的卫兵为了保暖不停地踩着脚。一些士兵急急忙忙地把一些装着文件、子弹的箱子从村苏维埃的房子里搬出来装上了装甲运输车。
几个冻僵的德国兵在凌驾于村子之上的一个小丘上放哨,他们的片片断断的德语对话随风送到了伊果利和瓦尼亚的耳边。
这两个小伙子身后的一根柱子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木板指示牌,牌子上写着很蹩脚的几个字:“别乡恩卡村”。在村名的稍稍往下一点的地方还写着:“离斯大林格勒9公里”,还有一个粗粗的箭头。
瓦尼亚(嘟哝着):“这里已经是……”
他急忙让这些牛转身往回走,他使劲地用鞭子抽打它们,催促它们快走。
伊果利:“那我们怎么办呢?”
瓦尼亚(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去找干草。”
他把一些食品分放在一块破布上。
伊果利:“你的干草在哪儿啊?在哪儿?你看,刮这么大的风!”
暴风雪的确不是闹着玩儿的。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瓦尼亚(用鞭子在黑暗中朝前一指):“那里,在远处的田野里会有被人遗忘在那里的半个干草垛,有时还能有一整个干草垛……由于懒,干草被留在那里了,这些干活的人也像你那样的懒……现在我们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伊果利:“我可要回去啦!你是我的什么,是我的草原上的上帝啊!”
瓦尼亚:“不行,你别像婆娘似的瞎嚷嚷啦!弄不到干草我们是不能回去的!”
伊果利:“见你的鬼去吧!”
他牵着身边那头牛的套绳转过身去,打算往回走。
瓦尼亚立即跳起来扑到伊果利身上,挥起鞭子要抽打他……
伊果利:“你怎么这样!”
当鞭子快要打着他的时候,他总算跳了开去。
瓦尼亚又挥起了鞭子,伊果利明白了:现在瓦尼亚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的。
伊果利:“白痴!”
他放弃了逃跑的打算。
暴风雪吞没了伊果利,随后又吞没了在他后面追赶着的瓦尼亚,他们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风雪交加,积成尖尖的小丘般的雪堆上冒着雾气。几头牛像是扎根在雪地里似的站着。
瓦尼亚坐在雪橇上,放在他身前的一块破布上有一些食品:切成薄片的腌猪油块、土豆、葱头、饼。
瓦尼亚(在黑暗中喊道):“嗳!”
只听见风的呼啸声。
瓦尼亚:“嗳,窝囊废,你在哪儿呢?快来吧。”
没有任何的回答。
瓦尼亚:“快别发傻了!我这儿有腌猪油块呢!”
伊果利(在黑暗中传来了他的粗鲁的声音):“让你被你的腌猪油块噎死吧。”
瓦尼亚:“这里有土豆,有饼,还有一些熟食呢!”
从黑暗中渐渐地出现了伊果利的身影。他全身都冻僵了,鼻子冻得发青。他不慌不忙地朝瓦尼亚走近,满不在乎地两手插在口袋里,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扫视了一眼食品。
伊果利:“你得对我说声谢谢,我这人是不记仇的……”
他伸手去拿腌猪油块。
瓦尼亚:“等一等!”
他拽住了伊果利的衣袖,他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军用水壶,他拧开壶盖,伸手把水壶拿到伊果利的鼻子下面。
瓦尼亚:“明白了吗?”
伊果利:“明白了。”
他用鼻子吸着壶内冒出来的味儿,朝瓦尼亚眨巴着眼睛,瓦尼亚在壶盖中倒上了家酿白酒。
伊果利熟练地用一只手接过壶盖,并像一条被扔在陆地上的鱼贪婪地用嘴吸入空气那样地吸吮着壶盖中的酒。
瓦尼亚笑了,像是已经原谅了伊果利。他给自己斟上了酒,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着壶盖,小指还稍稍有些往上翘着。他使劲地呼出了一口气,一下子就把壶盖里的酒倒进了嘴,但他却倒到气管里去了!他跳了起来,使劲地拽着自己的衣领,两只可怕的眼睛望着伊果利……
随后他们就开始吃东西了。
瓦尼亚(问道):“听着!你昨天是用什么东西打我的?我的脑袋里到现在还嗡嗡响着呢……”
伊果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来,这是一个拳击时保护手指用的金属的拳套。
伊果利:“这是一个金属的拳套。送给你吧。”
瓦尼亚把拳套戴在手掌上,琢磨着。
瓦尼亚:“你们城里人太狡猾……不,我们要打架就实实在在地凭真本事打。”
他把拳套还给了伊果利。
伊果利不加思索地就把拳套扔到了远处的雪地里。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伊果利(犹豫地看着瓦尼亚):“听着,瓦尼亚。”
瓦尼亚:“嗯。”
伊果利:“这个卡丽娅……你认为,她有没有和什么男人好过……”
瓦尼亚变得稍稍有点紧张和不自然。
瓦尼亚:“嗯,战前全村的小伙子都喜欢她……”
他皱着眉看着伊果利。
伊果利:“嗯……我指的不是这个……你明白吗?”
瓦尼亚:“我哪儿也没碰过她一下……”
瓦尼亚委屈地挪开了视线。
伊果利不好意思地不再说什么了。
瓦尼亚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瓦尼亚:“可达莉娅把我的那头名叫‘美男子’的公牛给杀了……”
伊果利:“这是因为她收到了丈夫的死亡通知书……”
气喘吁吁、头发蓬乱的达莉娅闯进了卡丽娅的那幢屋子。短短的几分钟她就把卡丽娅的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把床乱翻了一通,把衣柜里的卡丽娅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还看了看床底下……
卡丽娅双手抱着一把劈柴出现在屋门口。她惊讶得愣住了,两眼环视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狂怒的达莉娅朝着卡丽娅奔去。
达莉娅(吼道):“我问你:你把他藏到哪儿去啦?在哪儿?!”
卡丽娅什么也不明白地没有回答她。
达莉娅(把一只拳头伸到卡丽娅的鼻子下面):“哼!你逼得我说出我本来不想说的话!你听着:‘是你缠住了他这个毛头小伙子!你怎么,这儿有瘾啊?!’”
她用手掌在自己的肚子下面拍了一下就跑出屋子去了。
那把劈柴从卡丽娅手中掉了下来,轰隆隆地响着撒了一地。卡丽碰把背靠在门框上,一脸的痛苦和委屈……
卡丽娅:“我愿意真正地活着,这就是我的弱点吗……”
她说得很轻,勉强才能听得见。
达莉娅跑到村管委会门口,从消防器械中拿起一根铁棍,在悬挂着的那条钢轨上用尽全身力气敲打起来:
“咚、咚、咚……”
全村都听得见这令人感到惊恐的声音。
瓦尼亚和伊果利在怒吼的暴风雪中用铁锨在雪地里刨着。
瓦尼亚(大声地唱道):“我喝了茶,守着茶炊在喝茶!(挥动着铁锨)”
伊果利(附和着瓦尼亚唱道):“厨师打碎了所有的餐具!”
暴风雪凶猛地在肆虐,使他们白费了力气,但他们还是不停息地刨着,刨着,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伊果利(嚷嚷道):“你知道吗,什么叫做‘尖顶’?”
瓦尼亚:“什么?”
伊果利:“‘尖顶’就是官殿,用冰做成的水晶宫殿!”
瓦尼亚(大声地喊道):“住茅屋的人和睦相处!而宫廷里的人勾心斗角!”
卸了套的几头牛在瓦尼亚和伊果利的背后挤来挤去。当雪地里的坑刨得相当宽敞的时候,瓦尼亚扔下了铁锨。
瓦尼亚(对伊果利):“你把牛引到坑里去!”
而他自己把雪橇摆放得那怕稍稍能挡住一点风雪。
伊果利抓住最前面那头牛的角,后退着把它往坑里拉。于是,紧接着,其它的牛立即就跳起来扑向伊果利。
伊果利惊恐地往高耸着的雪堆里钻。几头牛踹着后腿,凶猛地袭击伊果利,几乎要把他压死在这危险的境地了。伊果利揍打这些牛,用脚踢开它们。但几头牛仍继续顽强地朝前扑向他,终于有一头牛也钻进了雪堆,到了伊果利身边。它咆哮着用脸使劲地拱,突然它从雪堆中扯出一小束干草来。
伊果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像狗那样地趴着,用双手在雪堆里刨。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眼前出现了密密实实的一垛扎人的干草。
伊果利:“干草!瓦尼亚,干草……垛!!”
伊果利用口哨吹着乐曲,乐曲声盖过了暴风雪的声音。两个小伙子在自己的舒适的干草掩蔽所里踏着脚步跳着舞,他们的周围是正在嚼干草的一头头牛的脸。
伊果利(唱着):“塔尼娅,塔纽莎,我的塔蒂扬娜。”
他正在教瓦尼亚跳舞。
伊果利:“一步向右,一步迈向我。对,好样儿的……难道我和你,我们俩会不再相亲相爱吗?瓦尼亚,这一切是不能忘记的……”
瓦尼亚努力地在学跳舞。
……在干草垛另一侧的雪堆中钻出来一个身影,这是一个德国兵。瘦瘦的个子,腮帮子上长满了胡子,大概有很多日子没有刮了,他身上天知道都缠了些什么:破布、报纸、麻袋布……
从雪堆中钻出来之后,他认真地倾听着,时而听到风的呼啸声,时而听到牛的喘气声,时而还听到了片片断断的歌声……
突然,一阵狂风刮来,这个德国兵身上缠着的所有的东西猛一下都散开了,船形帽也掉了下来,被风刮走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它抓回来……
德国兵打定了主意:这样的天气最好还是不要站在外面。于是他重又躲到干草垛中去了,最后隐没在雪堆中的是他的那只握着步枪的手。
暴风雪在村子里呼啸着。挂在铁钩子上的那头被杀死的牛的躯体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铁钩子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手中拿着猎枪的瓦尔瓦拉在附近来回地溜达着,她在站岗放哨。她的那双穿着军用皮鞋的脚有力地在踩实的雪地上走着,发出了均匀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孩子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一个7岁的小男孩和一个4岁的小女孩,两个孩子都非常小。他们目不转睛地一会儿看看在他们的头的上方摇晃着的牛的可怕的躯体,一会儿又看看威风凛凛的瓦尔瓦拉。他们像是要问些什么,但又不敢问……
从积雪的昏暗的草原中出现了几个妇女:弗洛西娅、达莉娅和瓦尼娅的妈妈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她们一副疲惫的样子,正默默地朝着瓦尔瓦拉走来。从她们沉默的神情中立即可以看出:她们没有找到瓦尼亚和伊果利。
瓦尔瓦拉(问道):“那卡丽娅在哪儿呢?”
弗洛西娅(疲惫地回答):“又继续往前走着去找了……”
瓦尔瓦拉(惊讶地啊了一声):“她一个人去的?!”
妇女们都默默地各自回家了,只有瓦尼亚的妈妈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还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草原……
瓦尼亚和伊果利这两个小伙子躺在干草垛里,他们周围是一头一头牛的亲切的脸。
雪堆外面暴风雪在呼啸,在哀号。而这里,在雪堆内的干草垛里既安静,又舒适。
瓦尼亚(问道):“这是在哪本书里还写到了‘萨拉依’(板棚的俄语读音)?”
伊果利(回答道):“百……科……辞……典,而且,那本辞典里连公牛也写到了。”
瓦尼亚(惊讶地):“真的吗?这本书里真的提到了公牛吗?怎么会呢!……”
伊果利:“你别笑。天上甚至有公牛的星座。这星座叫做金牛星座。而金牛就是公牛。有这么一个故事:古代的一个名叫兹艾夫斯的国王有一天忽然变成了一头牛,他变成牛,是为了要去抢走一个名叫‘欧洲’的美女。他果然如愿以偿地抢来了。他和这个美女一起漂洋过海到了一个被叫作克里特的小岛上,他们就一直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下去并在那里生儿育女!”
瓦尼亚(若有所思地):“这就和童话故事里说的一样。”
伊果利:“这本来就是童话故事嘛,这也是传奇故事。还听说,当这个金牛星座出现在天空中的时候,这就是说,它会迫使牛好好地干活、耕地。”
瓦尼亚(冷笑着):“嘿,瞧你说得真邪乎!你还可以说:白嘴鸦飞来的时候,牛也会好好耕地的。”
伊果利(已经快要睡着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好好看看天上。”
瓦尼亚从干草垛里走了出来,仰起了头。
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星星,只有暴风雪。在风的呼啸声中,在干草垛的上空传来了无线电话中的各种声音:
德国无线电话务兵:“第48坦克军朝着克列茨卡亚这个方向进行了反击,维依斯将军命令……”
罗马尼亚语的声音:“……紧急情况。紧急情况,紧急情况!俄国人突破了在萨尔普、差茨和巴尔曼差克等几个湖泊之间的隘口的罗马尼亚第4军的防线!请求紧急……”
终于听到了俄语的声音:
“……雄鹰,雄鹰,我是8号,8号,没有你们的援助我们攻克不了梅洛夫山地……请立即……”
希特勒的歇斯底里的狂叫声:“……我不放弃伏尔加,我不离开伏尔加!”
响起了一个俄国小伙子的声音:
“……玛莎,我们走的是什么路线啊?”
玛莎的声音:“……我们走过了兹艾塔……”
小伙子的声音:“……那么,在那里,安排我在什么地方和你会面啊?”
玛莎的声音:“……嗯!”
小伙子的声音:“……那么,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见面啊?”
一个姑娘的笑声:“……这是军事秘密!”
瓦尼亚和伊果利从散开着的干草垛走向那些冒着汗、感到很幸福的牛身边。
这两个小伙子真走运:干草找到了,两辆雪橇上装满了干草,装得已经不能再装了,现在雪橇已经停在路上,等待往回返了。
阳光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美满!
伊果利开玩笑地绊了一下瓦尼亚的一只脚。瓦尼亚摔倒在新积起来的松软的雪地上,他高高地翘起两条腿,使劲地晃动着。
瓦尼亚(大声地唱道):“哦,国王觉得永远和一个妻子生活在一起,太没有意思了!”
伊果利伸出一只手给瓦尼亚,于是,瓦尼亚很轻易地像一只球那样一翻滚就站了起来。
两个小伙子笑着用大腿撞来撞去闹着玩儿。他们朝雪橇走去,雪橇的扶手上的一件摊开的羊皮袄上还有一些吃剩的东西。现在,在他们刚干完很多活之后,特别想吃东西。他们稍稍吃了点东西,就打算回家了!
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嘿!”
两个小伙子愣住了。
在离他们10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德国兵,他手中的步枪正对准着他们。
这个德国兵全身都冻僵了,脸颊凹陷了下去,还长满了络腮胡子。他的冷得哆哆嗦嗦的手上很费劲地拿着一支步枪。
这些牛吃饱了,晃动着脸,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在催促两个小伙子快踏上回家的路。
天空中响起了飞机的嗡嗡声。伊果利仰起了头用口哨声模仿着炸弹落下来的声音。
德国兵:“嘿!”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而他自己,也忍不住地仰起了头。
伊果利:“瓦尼亚,把草叉子拿来!”
他朝德国兵的腿部冲过去,打算撞倒他。
德国兵笨拙地闪开了,他的一只脚陷入了雪堆,当他倒下去的时候,凑巧碰了一下枪的扳机。
枪声响了一下。瓦尼亚的脸色发白了。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你们不用怜悯我。”
瓦尼亚的妈妈——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两眼盯着眼前的一个地方。
她身后的长凳上坐着弗洛西娅和瓦尔瓦拉,她们同情地看着瓦尼亚的妈妈。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声音稍稍有些颤抖):“我们梅尔尼柯夫家的人,不容易死,生命力是很强的!我的谢尼亚,也就是瓦尼亚的爸爸有一张暂缓入伍的证明。人们只责怪了我一次,说我为什么不让他到前线去,我自己就马上对他说:‘你去吧!我放你走,我没有舍不得你走!’”
大家都没有说话。
安托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没关系的!等谢尼亚回来,我再给他生一个儿子!”
瓦尼亚斜拿着草叉子站着,他看到躺着的伊果利的身子下面的积雪渐渐地变红了,这是一滩鲜血。
瓦尼亚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他朝前走了几步。
德国兵(尖声地喊道):“楚留克(德语骂人的话的读音)!”
他把枪管对着瓦尼亚。
由于害怕,德国兵瞪大着眼睛,他抓住时机侧着身子朝装满干草的雪橇走去。
这个德国兵迅速地弯下腰去,一只手拿起放在雪橇扶手上的食品和军用水壶,另一只手把枪对准着瓦尼亚。突然,德国兵灵活地让套在一辆雪橇上的两头牛掉转头去,改变方向,另一只手仍然把枪对准着瓦尼亚,他后退着离开了。
雪橇和德国兵渐渐地消失在低低地挂在空中的太阳的雾气中了。从那里突然传来了遥远的歌声,歌词是听不清楚的德语。
周围很安静,听不见风声。
迷迷糊糊中的伊果利似乎听到了从不知什么地方的远处,像是从冬天的棉絮般的天空中飘来的卡丽娅的低低的声音:
“你大概还从来没有跟谁……”
瓦尼亚(对伊果利):“你忍一忍,忍一忍。”
他急急忙忙地撕扯着自己的衬衣。
瓦尼亚抓了一把雪,他小心翼翼地,毫不慌乱地解开伊果利的衣领,让他的肩膀露出来,随后用雪把他的伤口周围擦干净。
伊果利因感到疼痛,嘴唇在颤栗,他觉得他的脑袋瓜里像是在敲钟那样。
瓦尼亚用一只手把伊果利的身子稍稍抬起来一点,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瓦尼亚:“打在肩膀上,你真还得说声谢谢呢,要是上帝不保佑,枪打得再稍稍偏左一点,那就惨了。我们那里在战争爆发前一个月的时候,一个磨坊工人也受了伤,可过了一星期,他已经能够搬面粉口袋了……”
昏迷中,伊果利似乎听到耳边一声枪响,一只兔子倒下了,又一声枪响,风磨的翼片转动起来了。耳边还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响得让人受不了……
瓦尼亚脸上的汗珠像雨点那样地往下滚落,他咬紧着牙,把伊果利扛在肩上,用手抓住缆绳,要爬到高耸在留下的那辆雪橇上的那个干草垛的顶上去。
瓦尼亚:“你这德国鬼子,你休想……你只不过是滚走了罢了……你什么也拿不走的……”
他鼻子呼哧呼哧地、含糊不清地说着,他离开草垛的顶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最后使了一把劲儿,终于攀到了干草垛的顶上。
瓦尼亚小心地让伊果利躺了下来,他脱下自己的羊皮袄,盖在受伤的伊果利身上。
瓦尼亚(弯身对着这位朋友的脸):“喂,怎么样,伊果利?你能再忍一会儿吗?”
伊果利呼吸困难地喘着粗气总算闭上了眼睛。
瓦尼亚:“我很快就回来……”
瓦尼亚奔跑的步子很轻,他的毡靴只是微微地触及了地面。
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草叉子,另一只手拿着绳子。现在这个小伙子的样子像是一个在浓雾中跟踪追寻一只野兽的猎人,他正等着要把草叉子抡过去,或者把绳子扔过去。
完全突如其来地,那辆被德国兵赶走的装着干草垛的雪橇从浓雾中出现了,那个发灰的四四方方的干草垛令人难以置信地已经离瓦尼亚很近了。
瓦尼亚稍稍弯着身子大步地跳跃着悄悄地朝那辆装着干草垛的雪橇靠近。
他脱掉毡靴,像猫那样一点没有声音地爬上了干草垛……
德国兵正在干草垛的顶上睡觉,他轻轻地打着呼噜,两条胳膊张开着,身边还滚落着一个没有喝完的军用水壶。从德国兵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感到既安宁又满足。
感觉到顶在咽喉上的草叉子使劲捅了一下,德国兵哆嗦着睁开了眼睛。
瓦尼亚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
雪橇的滑木单调地吱吱响着。几头牛使劲地拉着雪橇,它们的脸上挂着霜。
瓦尼亚看起来非常满意,他背着德国人的步枪,在两辆雪橇之间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辆雪橇的干草垛上躺着他的朋友伊果利,另一辆雪橇的干草垛上躺着绑着的德国兵。
瓦尼亚(对几头牛):“嗳,快走啊,你们这些畜牲!”
他用自己惯用的故意装出来的洪亮的声音说道,赶着几头牛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瓦尼亚为自己的行为为感到非常自豪,还要怎么样呢?他把一个真正的敌人抓来当了俘虏,而最重要的是:弄到了干草!
瓦尼亚的脸出现在高耸在雪橇上的干草垛的边沿上,他的两只脚腾空地晃动着。
瓦尼亚:“伊果利,你睡着了吗?”
伊果利(没有睁开眼睛,低声地):“你还真费劲地带着我啊……”
他的眼圈发黑,鼻子旁边发黄……
瓦尼亚:“你不觉得冷吗?”
他打断了伊果利,尽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伊果利:“我很好……”
这样的回答使瓦尼亚非常满意。
瓦尼亚的脸从干草垛边沿上消失了,但仅仅过了一刹那,他的脸又出现了。
瓦尼亚(似乎是顺便提起地说道):“我把那辆装着干草垛的雪橇弄回来了!还把那个法西斯分子也捆绑起来了!”
伊果利微微地笑着向瓦尼亚伸出了大拇指。
瓦尼亚:“你也能做到的,他这个人很瘦弱……他把我们的腌猪油块都吃光了!……”
瓦尼亚向另一辆装着干草垛的雪橇转过身去,以示威胁地向捆绑着的法西斯分子挥挥拳头。
他正打算往下跳的时候,伊果利叫住了他。
伊果利:“瓦尼亚!”
瓦尼亚(他的头又出现在干草垛的边沿上了):“什么事啊?”
伊果利:“你知道吗,我的父母是怎么相识结婚的?”
瓦尼亚不明白地望着伊果利。他处在半悬挂着的状态中,但他还是打算听伊果利把话说下去。
伊果利:“你知道,这是10年级的一个班,班上的同学都排着队。站在队列前面的是手中拿着小口径步枪的军事教官,这就是我的爸爸。他对大家说:‘嗯,你们中间谁最勇敢?’一个女学生走了出来,她就是我妈妈。”
瓦尼亚悄悄地紧拽着揽住干草的绳子,以免摔下去。
伊果利:“我爸爸把一只苹果放在我妈妈的头顶上,自己走到离我妈妈10步远的地方,瞄准着苹果放了一枪,喀嚓一声!苹果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可我妈妈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伊果利:“于是我妈妈说:‘现在我来试试。’她也把苹果放在我爸爸的头顶上,也放了一枪,也是喀嚓一声!苹果碎成小块,而我爸爸安然无恙。”
看来,伊果利的情况好一些了。
瓦尼亚:“那他们马上就结婚啦?”
草原的上空响起了两个小伙子响亮的哈哈大笑声,甚至那个德国兵也惊奇地欠起了身子。
伊果利皱起了眉,这也许是由于疼痛,也许是由于大笑的原故。
伊果利(接着又说):“后来我爸爸才向我妈妈表白了爱情。瓦尼亚,你把羊皮袄拿去吧,要不,你会感冒的。”
他不再大笑了。
伊果利:“我觉得很热……不知怎么的,我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伊果利的嘴里吐出了一口血。瓦尼亚细心地给他把血擦掉。又一阵咳嗽,又吐出了血。
瓦尼亚着急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瓦尼亚把双拳顶在一头牛的臀部,用头在牛的臀部撞着。他从干草下面抽出步枪,奔向另一辆雪橇。他一下子就爬上了干草垛,用力地把枪筒戳在德国兵的胸口,并且,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犹豫,拉开枪栓,按了一下扳机,但枪没有打响。
那个德国兵似乎没有发现瓦尼亚,他冷得上牙直打下牙,还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并且,他像一个呆傻的人似的,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于是,瓦尼亚扔下枪,抓住德国兵,把他拖到干草垛的边沿上,用力地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德国兵蜷曲在雪地里,望着离去的雪橇,吼叫着。
像个胜利者那样站在干草垛顶上的瓦尼亚转过了身去。他跳到了地上。
现在,在他和滚在雪地里的德国兵之间隔着高耸着干草垛的雪橇,就像是隔着一堵墙似的。这样,就看不见这个德国鬼子,也听不见他的吼叫了。
瓦尼亚把棉袄上所有的扣子都扣紧了,向前走去。
他跳上干草垛,来到了伊果利身边。
瓦尼亚:“我把德国鬼子扔下去了……让他去死吧……”
伊果利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德国兵的喊声。
伊果利(低声地):“瓦尼亚,你最好还是给他把绳子解开……”
瓦尼亚(疑惑地朝伊果利转过身去):“给谁解开绳子?”
伊果利(呼吸困难地):“给那个德国兵啊……他在那里很快就会冻死的……多么寒冷的天气啊……”
瓦尼亚(困惑不解地):“你说,给他解开绳子?……”
伊果利:“嗯,是啊……既然你把他抓来当了俘虏,这意味着什么?”
瓦尼亚:“什么?”
伊果利:“要知道,不能杀害俘虏,有这样的法律的……”
瓦尼亚不明白地、甚至不相信地看着他的这个朋友。
瓦尼亚:“你没胡说吧?……真有这样的法律?……”
伊果利:“他总是个人吧,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瓦尼亚(对德国兵):“既然你见鬼的向我投降了……(压低了嗓音说道,给他把脚上的绳子解开了。)”
瓦尼亚:“一下子把你打死很容易,留着你还要给我们添麻烦……但我不打死你,对你这样的人,也还有一些法律呢……”
把德国兵的腿松绑之后,瓦尼亚用力拉了他一把,让他站了起来。瓦尼亚挑剔地打量着他:他脚上的一双靴子已经穿破,靴面上的毡都破裂了,可以看见靴子里塞满着报纸和破布。
瓦尼亚在原地蹦跳,他这是示范给德国鬼子看,让他也学着跳。随后,瓦尼亚把他拴在雪橇上,用鞭子轻轻地打了他一下。
瓦尼亚(并无恶意地):“走吧,畜牲!”
他跳到了干草垛上,挨近伊果利,开玩笑地把一只手掌放在鬓角上,对伊果利说:
“指挥官同志!您下达的任务完成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陷在没膝深的积雪中,费力地娜动着脚步在铺盖着白雪的草原上艰难地行走着。这个身影绊了一下,跌倒了,在雪地里躺了一会儿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艰难地走着,这个身影是卡丽娅。
她的前额上的头发挂满了霜,蓬蓬乱乱的,脸也瘦多了。她孤立无援地四面顾盼着。从她的眼睛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迷路了。
她的冻得青紫的嘴唇发出了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伊果利……”
伊果利(低声地):“卡丽娅,我要喝水!”
但瓦尼亚没有听见伊果利的微弱的声音。他只顾着走路,哼哼唧唧地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伊果利:“卡丽娅,我要喝水……”
瓦尼亚飞快地爬上了干草垛。
瓦尼亚(俯身向着伊果利):“什么?”
伊果利的模样令瓦尼亚大吃一惊:他的嘴唇冻裂了,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眼圈发黑,鼻子变得尖瘦。
伊果利(嘴唇费劲地张开了):“我要喝水……”
瓦尼亚:“我……马……上……马上……马上……”
他急急忙忙地从干草垛上跳了下去。
瓦尼亚从牲口的喂料袋中取出一个带把的铁杯子来,在杯子里装满了雪,他开始着手取火。在取火的过程中,他试用过导火线、火石。
他试图用各种方法取火的时候,德国兵一直注视着他。他取火的动作很内行,也很熟练,但他打出来的火花却连细绳子也烧不着。
德国兵(叫起他的名字来了):“瓦尼亚!”
瓦尼亚困惑地转过身去。
由于双手仍被捆绑着,德国兵用下巴颏儿指指自己的胸前。
瓦尼亚在德国兵身上搜索了一遍,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他把它拿在手中转动着,使劲地在想: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在打火机的按纽上按了一下,立即冒出来一股蓝色的火苗。
瓦尼亚:“嘿,德国鬼子!”
他嘟嘟哝哝地说着,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惊喜。
德国兵微笑着表示反对地摇摇头。
德国兵:“不是德国鬼子,我是奥托!”
他又用下巴颏儿指指自己的胸前。
瓦尼亚:“德国鬼子的名字叫奥托!”
瓦尼亚在自己的几个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张纸来。他把纸揉成一团,按了一下打火机,他看着这个纸团,突然愣住了。
瓦尼亚把视线转向伊果利,并把纸团塞在一束干草的下面,决定把这个纸团烧掉。
被火苗围住的这个纸团伸展开来了,让人看到了熟悉的笔迹:“卡丽娅,我爱你。”这是瓦尼亚趴在牛背上写的。
瓦尼亚把装着洁净的雪的带把铁杯举在火苗上面,火苗把他的手都灼疼了。
随后,他把铁杯放进棉袄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像猴子那样爬上了干草垛,趴在伊果利身边,动作轻柔地把伊果利的头稍稍抬起来。
瓦尼亚(把杯子拿近伊果利的嘴边):“水,喝一点,好吗?”
伊果利把嘴唇贴近铁杯子的边缘,他猛一下地闪开了,因为被烫着了。但他立即又把嘴贴近杯子喝了几口,感激地朝瓦尼亚微笑。
瓦尼亚又一次细心地把盖在伊果利身上的那件羊皮袄给他掖好了。伊果利浑身发冷,冷得上牙直打下牙。
瓦尼亚:“应该看一看你的伤口,伊果利。”
他搂着伊果利,让他坐了起来。
从瓦尼亚的衬衣的下半部分撕下来作为绷带缠在伊果利的被枪击伤的肩膀上的那块布被浓浓的血污浸透了。有些地方还结成了痂,衬衣布牢牢地粘在伤口上。
瓦尼亚用一股非凡的精神力量把这块衬衣布从伊果利的伤口上揭了下来。他的额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脖子上的那条鼓起来的血管颤动着。
他脱下身上的衬衣,打算把另一半干净的衬衣布给伊果利换绷带。
伊果利:“瓦尼亚,你到德国兵的背包里去找一找……他们应该会有急救药包的。”
瓦尼亚从干草垛上翻滚下来,从德国兵身上拽下背包。过了一小会儿,他取出来了各种急救药物:绷带、好几个小药瓶、一些发亮的金属器械,瓦尼亚不明白地拿着这些器械在手中转动,他想象不出,这些器械是干什么用的。
响起了德国兵奥托的声音:
“瓦尼亚。”
奥托(激动地嘟哝着):“请相信我……这些事我做起来很在行的……我是卫生兵……”
瓦尼亚疑惑地看着他。
奥托:“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我只不过是抬抬伤员……应该先把伤口洗一洗,把伤口洗干净……”
瓦尼亚:“那你就爬上去吧!”
瓦尼亚以点头向德国兵示意:让他爬到干草垛的顶上去。
德国兵把捆绑着的双手伸给瓦尼亚看。瓦尼亚没有时间考虑,他立即把捆绑在德国兵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德国兵用冻坏的手指抓住绳子往上攀登,但他好几次都滑落了下来。于是瓦尼亚用头顶住他的屁股,简直就是把他顶到干草垛上去了。
奥托小心翼翼地在处理伊果利的伤口。瓦尼亚已经忘了用枪对着他了,他稍稍有些羡慕地看着他的手指,德国兵的手指虽然冻坏了,但仍然很灵活。
瓦尼亚看到伊果利由于疼痛而咬紧了牙齿,他想转移伊果利的注意力,就找一些话跟他说了起来。
瓦尼亚:“你知道吗,伊果利,我妈妈反而比我爸爸大,比爸爸大7岁……但这也没什么……”
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伊果利,等着他的反应。
伊果利(很费劲地说出了一句):“女的比男的大并不是妨碍。”
瓦尼亚:“我妈妈单相思地爱上了我爸爸,可我爸爸甚至都没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很疼啊,伊果利?忍一忍吧。”
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伊果利。
瓦尼亚:“我们那里有一辆新拖拉机需要检验,从斯大林格勒……来了一个发明它……嗯,发明拖拉机的人……”
伊果利(小声地):“设计师?”
瓦尼亚:“对,对,设计师!这个设计师爱上了我妈妈!于是我爸爸才看出我妈妈爱的是他!他也很快地爱上了我妈妈……”
伊果利(撇嘴笑着):“那么,你,本来是可以成为设计师的儿子的。”
瓦尼亚(吁了一口气):“问题就在这里啊……”
瓦尼亚看着奥托熟练地在包扎伊果利的胸部。
奥托:“很好!”
换好绷带之后,德国兵感到很满意。
原先趴着的他现在站了起来。他把双手叠放在背后,还把手伸向瓦尼亚。瓦尼亚不加思索地开始捆绑德国兵的手。突然,他停住了。似乎只是现在才发现奥托的叠放着的双手很听使唤,刚才,这双手还熟练地为他的朋友伊果利换过绷带。
突然,瓦尼亚一个动作就把正在捆绑奥托的绳子抽掉了,他轻轻地鞭打了一下这个德国兵的背,和善地对他说:
“你自由地溜达吧!”
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暂时的……”
夜,寒气越来越逼人了。杯子里剩下的那点水都结成了冰。甚至连牛都忍不住寒冷了,它们倒换着蹄子在原地踏步,并摇晃着盖着厚厚一层霜的脸。
德国兵在原地蹦跳,想让身子暖和一些,他的两只手掌拍打着身体的两侧。
伊果利躺着,瓦尼亚看到他冷得直打寒颤,于是他明白:他必须采取一些措施。
瓦尼亚:“我马上就去想办法!”
他不加思索地奔向干草垛。
他揪了不大的一把干草,迟疑了一会儿,又把干草分成了两半,一半塞回到干草垛里,另一半他拿着奔向伊果利,在靠近伊果利的地上,把这半把干草点着了。
……干草冒着烟,烧了起来。就像点燃一根火柴似的,这些干草几乎很快就要烧完了。瓦尼亚呆呆地望着渐渐熄灭的红色的火花。后来连火花也已经没有了,但瓦尼亚的眼睛还是盯在那里。直到他感觉到伊果利已经注视着他很久了,他这才慢慢地朝伊果利转过头去。
伊果利的上下牙相击得已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了,他用尽全力想克服寒颤,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战栗使他的全身都摇晃起来了。
瓦尼亚:“我马上就去想办法,伊果利。”
不知怎么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很轻。
瓦尼亚朝着干草垛走去。
准确地说,他不是在走,也不是缓慢地走着,而是非常艰难地在挪动步子。
瓦尼亚(嘟哝着):“不知道还要烧多少干草啊……”
突然他看到德国兵从干草垛中揪出一捆干草来,并捧着它朝快要熄灭的篝火走去。
瓦尼亚立即奔到他身边,要夺下他手中的那捆干草。
瓦尼亚:“啊,你,(推他的前胸)瞧我把你……”
德国兵摔倒在雪地里,他不明白地、委屈地看着瓦尼亚。
奥托把一捆干草紧紧地抱在胸前,朝着篝火迈出了第一步,又迈出了第二步,突然,他站住了。他的耳旁响起了怒吼声,这是留在村子里的饥饿的牛群在吼叫,在谴责他的背叛行为!谴责他烧掉了它们的饲料。
瓦尼亚看着伊果利,他的目光中表现出了同情和无能为力。
被扔在伊果利身边的地上的那捆干草燃烧了起来,比起刚才那半把干草来,这捆干草燃烧的时间要长一些,火也旺一些。在这屈指可数的几分钟内,伊果利的寒颤似乎减轻了。但后来,战栗重又开始……
伊果利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寒颤折磨着他,他的起着白泡的嘴唇都开裂了。
瓦尼亚站在干草垛上,气势凶猛地抡着草叉子,把干草扔到地上。
瓦尼亚(声音嘶哑地):“忍一忍,伊果利……马上就会好的,你会感到很热的!”
红棕色的火焰像一根火柱子似的升到了空中。奥托来不及等火堆中的干草快烧完时再陆陆续续地从地上捡起一小把一小把干草放入火中,他怕干草接不上,火会熄灭,为了让火烧得旺,也为了省心,他慷慨地抓起一大把一大把干草往贪焚的火口中扔。
方圆几十米的草原都被火焰照得通亮……
在瓦尼亚等人的周围,无论是在他们附近的左方或右方,有很多人都彻夜未眠。他们有的靠坐在坦克的冰冷的装甲上疾驰;有的在敞篷的运输卡车上冻得发僵;有的声嘶力竭地赶着套在装载弹药的大车上的马匹;有的正推着陷在积雪中的大炮。人和马都在出大力,流大汗,没有一分一秒钟的休息。
有时他们还要边行进边战斗,要除去德国人设置的障碍。
马在奔跑,在匆忙赶路,在嘶叫,还可以听到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发出来的命令。
伤员的呻吟划破了草原上的宁静……
从篝火中升起的像柱子似的火焰越升越高。瓦尼亚像上了发条似的一发不可休止地、不知疲劳地把一捆捆干草从干草垛上往下扔,他还扯着嗓子像喊叫似的唱着歌,歌声传遍了整个草原。
瓦尼亚(唱道):“我喝了茶,守着茶炊在喝茶!厨师打碎了所有的餐具!”
伊果利的情况越来越好了。他透过晃动的火舌望着奥托。当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伊果利用相当纯正的德语问他。
伊果利:“是你给我换的绷带吗?”
奥托(微笑着):“是我,是我。”
伊果利边在记忆中搜索着,边小声地拖长着声调用德语朗诵了一句诗。
伊果利(蹙额思索,并问奥托):“下面是什么,你记得吗?这是一个德国著名诗人的诗吧?”
德国兵高兴地笑了。
奥托:“这首诗叫‘洛莱列依’(德语的读音)……”
他出其不意地站起来,摆出演员般的优美姿势,用患感冒的嘶哑声音唱起了李斯特为“洛莱列依”这首诗谱写的浪漫曲。
热得出汗的瓦尼亚停止了干活。他透过火舌看着奥托。奥托唱着浪漫曲,时而把双手紧按在胸前,时而又把双手向两边伸出去。
伊果利赞赏地看着奥托。奥托停住不唱了,他不好意思地环视了一下,并诙谐地鞠躬谢幕。
伊果利:“你见鬼的为什么向我射击啊?”
他问这个德国兵的时候,声音中下意识地透着一种亲切感,不像是问罪。
伊果利已经好多了,他甚至敞开了羊皮袄,散散身上的热气。
他注视着瓦尼亚:瓦尼亚像一个影子那样,在漆黑的天空的背景上挥动着草叉子。伊果利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温暖的热浪。他推了一下奥托的侧身。
伊果利(用点头的动作指了一下瓦尼亚):“我在瓦尼亚面前探深感到愧疚。他在农村有一个姑娘……她叫卡丽娅……你知道,瓦尼亚非常爱她……而我,我是傻瓜,我夹在他们中间……这是为什么呢?……不,我也喜欢她。大家都喜欢她……但瓦尼亚是爱她,而这……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德国兵不明白,他无可奈何地把两手一摊。但伊果利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
伊果利(在想象中微笑着):“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啊……一定是很漂亮的……当然,如果孩子像卡丽娅的话。虽然,瓦尼亚也有很多地方是长得不错的……是吗,奥托?”
这个德国兵也微笑着,他时而望着瓦尼亚,时而又望着伊果利。
一辆雪橇上的干草垛己经烧尽了。瓦尼亚把撒落在雪橇周围的零零星星的干草捡了起来,走到篝火旁坐了下来。他的头的上空升起了一股雾气,他的身体的裸露部分立即蒙上了一层霜。
伊果利平静地睡着,他的脸颊红红的,嘴微微地张开着,完全像个孩子。
德国兵用点头的动作指了一下伊果利。
奥托:“他会着凉的。”
篝火渐渐地熄灭了,变暗了。只有在灰烬的深层还隐隐约约地燃着一些火花。
瓦尼亚在打盹儿,他的头垂到了胸前,眼睛都睁不开了……
火花暗下来了,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
突然,瓦尼亚猛然颤动了一下,醒了,他四处张望着。
伊果利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霜雾,那件羊皮袄的领子像是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花边。德国兵冻得早已在原地踏步了,还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身体的两侧。
瓦尼亚看着另一辆雪橇上的干草垛,从他的眼神来看,谁都明白:他是不会动这个干草垛的。
瓦尼亚果断地扔下草叉子,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斧子。
在黑暗中响起了抡斧子的声音,瓦尼亚在砍雪橇。木头冻得硬硬的,斧子砍下去,常常偏离了木头。
瓦尼亚的棉袄敞开着,可以看见他的红红的胸脯,胸脯的凹陷下去的地方流着脏兮兮的汗水……他像是上了发条似的,不停息地砍着这辆陈旧的、木质死硬的雪橇,他要劈开它,要把它砍成小块小块的。斧子不间断地被瓦尼亚抡得比他自己的头还高,落下来的时候,时而有力地扎入了雪橇的滑木,时而扎入了辕木。
劈柴噼噼啪啪地燃烧得很欢,火花飞了上去,高高地飘飞在篝火的上空,但立即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伊果利裹着羊皮袄又睡着了。奥托在篝火旁添火。最后,瓦尼亚也靠近篝火来取暖了。
瓦尼亚(眼睛望着奥托):“瞧你打伤了伊果利。可农村有一个姑娘在等他。一个最漂亮的姑娘……叫卡丽娅……(忧郁地)她一定在为他难过……因为当一个人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如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心灵会有感应。你知道,她和他在一起,是非常有意思的……伊果利读过很多书,他什么都知道……你看,你听说过一个名叫兹艾夫斯的国王吗?他拯救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称呼她为‘欧洲’,把‘欧洲’作为她的名字……你听说过吗?啊……后来他们生了很多孩子……生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孩……”
奥托(沉入幻想地说道):“多好啊,‘欧洲’……”
现在连这个德国兵也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在远处的天空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闪光,只是在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才听到了沉闷的爆炸声。
瓦尼亚:“轰炸。”
他像是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样子。
他的肩上挎着步枪。虽然枪里没有子弹,但有了这个枪,使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战士,是个护卫伤员和俘虏的卫兵。
瓦尼亚穿着棉袄很从容地在篝火周围溜达着。篝火中的劈柴燃烧得很好,火苗不大不小,散发出暖洋洋的,保持一定温度的热气。
劈柴被摞成了一堆。瓦尼亚经常停留在伊果利身边,关心地注视着他的脸。当他感到寒气刺骨时,他就在篝火旁蹲着,伸出手去烤火……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在篝火周围溜达,嘴里低声地哼唱着:
“塔尼娅,塔纽莎,我的塔蒂扬娜……”
突然,瓦尼亚像是听到了狗叫声。他奔跑着,心想,在这个小丘后面该会有一个村子!但在这个小丘后面却还有一个小丘。于是,瓦尼亚久久地注视着夜间的黑漆漆的草原……
在夜空中,在瓦尼亚的脑袋瓜的上空,又传来了无线电话中的各种声音:
米哈依洛夫的声音:“……费道洛夫的移动部队已经到达作战地界……一切都按训划进行……您有什么指示?”
巴留斯元帅用无线电话向希特勒报告:
“……近期,军队将处在灭亡的边缘,请给予我作战行动的自由……否则……”
希特勒的声音:
“……第6军的全体人员可以相信,我会采取……”
斯大林的声音:“……戛拉宁的行动不得力,维尔契雅契应该攻克下来……”
一个俄国人的嘶哑的声音:“……第三!第三!……‘黄瓜’(暗语,军用物资的代用名词)没有了……请紧急增拨一些来……”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结束这场婚礼了(暗语)……快放弃‘赫瓦恩契卡雷’吧……剩下的调味品够路上三个钟头用的(暗语)……”
一个德国人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插了进来:
“……今天是一个盛大的宗教节日,我们都穿上了三套内衣……以免像我们的前辈那样乱搞男女关系,对吗?”
一个熟悉的、平静的声音:“……玛莎!我非常想念你……”
玛莎的声音(满意地笑了):“……等胜利以后!”
小伙子的声音:“……命令我们掉转方向到卡拉奇去!”
玛莎的声音:“……而我们要飞到一个苏联的村庄去!”
小伙子的声音:“……那是和我们挨得很近的!……”
瓦尼亚跪在篝火旁,他把棉袄的袖子一直拉到手掌上,手中紧握着一杯开水,这样不至于被烫着,也免得手挨冻。他把杯子拿到嘴边。这个小伙子已疲惫不堪,他连一秒钟也没有睡过……
突然……令人难以置信地,瓦尼亚听到了一阵飞机的吼声,这吼声越来越响,因为飞机从高空渐渐地飞向了低空。
篝火周围的一片地方被照明弹的令人目眩的白色光线照得通亮。不停扫射的机枪子弹使伊果利近旁的积雪翻腾了起来。刚开始微微燃烧起来的劈柴从篝火中蹦了出来,斜着落到了附近的雪地里。
接连投放照明弹的敌机简直就在瓦尼亚的头顶上狂吼。
瓦尼亚也不知从哪儿来了这么大的一股劲儿,他像托抱一个孩子似的把伊果利托在手上,并把他放在干草下面。似乎,他觉得这里更安全些,虽然能防御子弹,能掩护伊果利的也只是一些干草……
被照明弹照得眼睛发花的德国兵奥托拚命地喊叫着。他双手捂着头不知往哪儿跑去了,跑着跑着,他跌倒了,他周围的地上的积雪被喷射的机枪子弹打得翻腾了起来。
瓦尼亚抓住奥托的脚,把他拖到了干草下面。这个惊慌得无能为力地手脚乱动的德国兵刚被拖走,扫射的机枪子弹立即落到了他呆过的这块地方。
但是,不受管束的奥托又去追赶由于恐惧而发狂的几头牛去了。这几头牛陷在齐胸的积雪中四处奔跑,它们在生荒地上逃窜,吼叫着,喘着粗气,瞪着眼睛。
没多久,几头牛又被照明弹和哒哒哒接连扫射的机枪吓着了,它们鼓足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奔向草原,消失在黑暗中。
瓦尼亚看到了这一切,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忙从干草下面跳了出来,绝望地喊叫着去追赶牛了。
瓦尼亚:“站住!”
但这时,他觉得他的背被灼痛了,他转过身去,只见剩下的那辆雪橇上的干草垛被机枪扫射的曳光弹打中了,干草立即像一根火柴似的燃烧了起来。
燃烧着的一束一束干草飘向四面八方,烧成灰烬后落到了雪地上。火焰像一根柱子似的冲霄而起。
德国兵奥托已经试图把伊果利从烧得很旺的火焰中拖出来,但他的力气不够。
瓦尼亚推开德国兵,把身上的羊皮袄领子已经着了火的伊果利托抱在手上,跑开去了。
德国兵双手抓住雪橇,用尽全力要把雪橇从燃烧着的干草垛下面拽出来。
瓦尼亚站住了,手上依然托抱着伊果利,他忧郁地看着剩下的那些干草在他眼前渐渐地烧尽,本来,这些干草是他拯救自己那些牛的最后的希望。瓦尼亚忍不住饮泣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他的冻伤的脸颊往下滚落……
清晨。路上有一支不大的队列在行进:一辆牵引着野战炊事车的卡车;跟在炊事车后面的是几辆装载着很多箱子的大车;走在最后的是一辆救护卡车。
一个上了年纪的赶大车的战士发现:一个艰难地在雪地里迈步的身影正从斜坡上走下来。这个身影就是卡丽娅,她已经冻伤得相当不轻,正挥动着一只手在求救,嘴里在呼喊着什么,但因离得远,听不见她在喊什么。
赶大车的战士让拉车的马停了下来,他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迎着卡丽娅跑去。他们把卡丽娅托抱在手上,把她送到了救护卡车上。
车上铺着稻草,上面睡着几个盖着羊皮袄的伤员。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在看清楚了卡丽娅之后,忍住疼痛开玩笑地说:
“美人,你把纽扣缝上吧……”
说话的就是那个曾经到过卡丽娅居住着的那个希什卡村的骑兵团长,也就是那个卡尔梅克族的军官。
而卡丽娅一直注视着:草原渐渐地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家,她的房子,瓦尼亚·梅尔尼柯夫和伊果利·茨维特柯夫都留在草原上了。
在那辆烧坏的,但仍然还完整的雪橇的上空萦绕着一缕黄烟。没有看到那几头牛,也没有看到瓦尼亚。
冻僵的、软弱无力的奥托和伊果利彼此背靠背地坐着。
奥托:“我不想朝你开枪。是你向我扑了过来,而我后退时踩空了一脚,我的一个手指凑巧碰着了扳机……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为了不想看到死亡,我经常跑开……我向往着去唱歌剧,但我被召到了军队里……我爸爸在柏林大歌剧院当了20年的检票员……他被打死在莫斯科附近。我很爱我爸爸,我为他的死哭得很伤心……我不是战士,我从战场上把伤员抬出来,给他们包扎伤口,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
当瓦尼亚离他们还很远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他。于是,伊果利和奥托的眼睛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目不转睛地望着瓦尼亚。瓦尼亚慢慢地在向他们走近,他身前还赶着一头牛。这是瓦尼亚能找到的唯一的一头牛,它是瓦尼亚心爱的那头名叫“游击队员”的公牛。这头牛艰难地挪动着蹄子,很明显地看得出:它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有时它还站住不走,站在那里费劲地喘气。
不知怎么的,瓦尼亚看起来有些消沉:过去,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的那种时而是机智俏皮,时而是洋溢着热情的火花消失了。现在,瓦尼亚的目光呆滞,没有光泽,眼睛下面还有黑圈。
瓦尼亚冷漠地扫视了一下伊果利和德国兵……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他不慌不忙地把撤在周围地上的零零星星的干草都收集拢来。
德国兵也忙忙碌碌地以德国人的那种严格苛求的态度帮助瓦尼亚把星星点点的干草毫不遗漏地捡到一起。
把收集拢来的干草铺在雪橇上之后,瓦尼亚和奥托把伊果利放在这层薄薄的干草上。瓦尼亚把“游击队员”赶到雪橇旁,并让它掉转方向。
瓦尼亚(对牛说):“嗯,怎么样,‘游击队员’?明天我们就到家了吧?”
他站在牛的前面,两手捧着它的脸,用前额去蹭它的嘴唇,轻轻拍打着它的后脑勺,低声地对它说:
“当然,那些干草真可惜。可我们本来确实已经找到了整垛的干草啊……”
瓦尼亚走近雪橇,蹲在伊果利身边。伊果利注视着他的这位朋友:黝黑的脸上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脸上不匀称地耸着一个白白的翘鼻子;皮肤紧紧地包着颧骨;脸颊瘦削下去了。他的冻得肿胀发紫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耷拉着的鞭子。看到了伊果利的同情的目光,瓦尼亚故意精神振奋地说:
“没关系的……我会到罗斯托夫去找你的。我们一起到莫斯科去,还要去……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什么都想要尝试一下……”
瓦尼亚费了很大的劲儿把牛轭给这头牛套上了。这牛轭本来应该套在两头牛的脖子上,现在只有一头牛了,所以瓦尼亚只好把另半边牛轭扛在手上。他束手无策地四面张望了一下,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半边牛轭已经无处可套了,因为没有第二头牛了。瓦尼亚沮丧地把手从牛轭中抽了出来,牛立即吼叫起来了,因为这半边牛轭一往下垂落,那半边牛轭的铁轴就扎入牛的脖子了。瓦尼亚急忙用手托起牛轭。
瓦尼亚平生大概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奥托立即跳起来,站到另一头牛应该站的地方,使尽全力用胸脯顶住牛轭。
奥托:“嗳,你这畜牲!”
他喊叫着,令人难以置信地用不准确的发音说着对他来说是生疏的,但曾多次听到瓦尼亚说过的话。
牛全身抽搐了一下,但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奥托更用力地顶住牛轭,他的穿着毡靴的一双脚试图在雪地里迈出步子去,但却怎么也迈不动。
瓦尼亚(喊道):“嗯,我们一起来吧!”
他也使劲地用身子去顶牛轭。
但是没有用,雪橇还在原地没有动。奥托软弱无力地闭着眼睛,两只脚机械地倒换着向前挪步,但几乎一点都挪动不了。
瓦尼亚拍拍奥托的肩膀,让他走开。他自己站到了另一半牛轭的旁边。像一个农民似的有把握地打量了一下牛轭,于是就……猛一冲,使出所有的力气,顶住牛轭的横木。
那头牛抽搐了一下,于是,牛轭立即就歪斜了,瓦尼亚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使牛轭保持平衡。他的脸因使劲而胀得鼓鼓的,还充着血。雪橇开始挪动了。
那头牛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气喘吁吁地走着,它的蹄子在冰冻的道路上打着滑。
汗水流到了瓦尼亚的眼睛里,使他看到的前方的草原模模糊糊的。突然,在幻觉中,他似乎看到在前面很远很远的一片雪原上站着一头牛,这是夜里四处逃散的几头牛中的一头。瓦尼亚颤栗了一下,用手掌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定睛一看:牛还在那里,没有消失,它在等着瓦尼亚。瓦尼亚眯缝了一下眼睛。立即又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牛仍然在原地站着。
瓦尼亚扔下牛轭,“游击队员”立即趴倒在道路上。瓦尼亚鼓足了劲儿,朝着站在地平线上的那头牛奔去。奥托挥动着双手,在后面喊叫着。伊果利翻身趴着,目送着瓦尼亚奔向前方。他和奥托两个人极目远眺,只看见奔跑着的瓦尼亚,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瓦尼亚奔跑着,嘴里也已经在喊着什么,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突然他站住了。
牛消失不见了……
瓦尼亚低垂着头,又缓慢地走回到雪撬这边来了。他扔下鞭子,无力地坐在地上,和“游击队员”挨得很近。
伊果利望着他,差点没有哭出来。
伊果利:“指挥官!”
他本想大喊一声,但结果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瓦尼亚没有听见。奥托望着冻僵在雪地里的瓦尼亚,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到了他身边,奥托张着嘴愣住了。
瓦尼亚头上盖着一件棉袄,靠在牛的一条大腿上睡着了。他的两条腿都肿了,被风扬起的雪花撒落在他的裸露着的腰部……
无线电话中的各种声音:
“……顿佐夫、米哈依洛夫报告:22日夜间由费利波夫上校领导的第26坦克兵团的先遣部队占领了顿河大桥……”
德国巴留斯元帅的声音:“……必须让所有的师紧急撤离斯大林格勒,并试着朝西南方向撤……”
希特勒的声音:“……我了解第6军英勇的全体人员及其总指挥,并相信你们大家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突然,又是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
一个嘶哑的声音:“……玛莎吗?我们已经在卡拉奇啦!”
“……我也在卡拉奇!你在哪儿呢?”
“……在坦克上!”
“……我可是在卫生营里!”
“……受伤了吗?”
“……我们在喝茶!……”
瓦尼亚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他在狂怒:他站在趴着的“游击队员”身边,凌驾于“游击队员”之上,不停歇地挥动着鞭子抽打这头牛。
“游击队员”每挨上一鞭子就哆哆嗦嗦地摇晃脑袋,但怎么打它,它还是执拗地趴在地上不起来。
于是,瓦尼亚扔下鞭子,慢慢地面对着牛跪了下来,他把自己的前额紧贴在牛的前额上磨蹭着。他的脸被怜悯与束手无策交织的神情扭曲了。
瓦尼亚长时间地搓着手,他面对着牛在道路上躺了下来。现在他只剩下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了。
瓦尼亚:“嗯,怎么样?我们也只能像兹艾夫斯国王拯救名叫‘欧洲’的美女那样,挺而走险一下罗?……”
伊果利不明白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但他睁大眼睛看着瓦尼亚。他看到:瓦尼亚双手紧紧地按住了牛的鼻孔和嘴,不让牛吸入空气。
这是让疲惫不堪、软弱无力的牛站立起来的一个古老的方法,也是作最后尝试的一个方法。
一开始,无力的牛还躲开了,它两次都摇晃着脑袋闪了过去,但瓦尼亚更用力地按紧它的鼻孔和嘴。牛的脑袋摇晃得更起劲,更起劲,它摇脑袋的时候还把瓦尼亚像一个窝囊废似的拖过来拖过去。
但瓦尼亚死死地按住牛的鼻孔不放手,他的手指都发白了,手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到了极点。
牛发出了嘶哑的呼哧声,瓦尼亚也用嘶哑的嗓音低声地、断断续续地唱着:
“塔尼娅,塔纽莎,我的塔蒂扬娜……
你还记得……炎热的夏天吗……这个……”
这头牛全身使劲地转动了一下,继续摇晃着脑袋试图依靠前腿的支撑欠起身来。它竭力地要摆脱掉瓦尼亚,把瓦尼亚从这边拖到那边……
极目望去,在草原的远远的尽头,有一头牛听到了领头牛“游击队员”的吼声后,全身抖动了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夜里逃散的几头牛中的一头。
在草原的另一个尽头,又有一头陷在深雪中的牛有了动静。不知什么地方,还有第三头牛也活动了起来。
这几头牛似乎都感觉到瓦尼亚遇到了麻烦,于是,它们都忙着要去帮瓦尼亚一把。
它们已经在草原上奔跑了,它们弓着背,费力地在积雪中挪动着脚蹄,为的是及时赶去!及时赶去!
德国兵惊讶地看呆了……
“游击队员”都快憋死了,它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行了,于是鼓足了劲儿,提起腿,慢慢地欠起身来。这微不足道的短短的几分钟,对于瓦尼亚来说却是拖得很长的一段难熬的时间。
像是在安稳的睡梦中那样,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声:“乌拉!”
这头牛猛一下站起来了!
牛悲戚地吼叫了一声,把瓦尼亚抛到了路边的雪地里。瓦尼亚就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个地方……
在瓦尼亚、伊果利等人的头顶的上空,在高高的蓝空中,一只羽翼上有红星的“鹰”在飞舞。它时而扑向地面,时而像火花似的一下子窜到了云端,时而又旋转成令人不可思议的8字形。
最后,从“鹰”的肚子里掉出一个黑压压的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沉重地飞落下来……突然,落到离地面还有好几百米距离的时候,这个东西散开了,纷纷落地的时候像是千百片各种颜色的花瓣。
伊果利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出了笑容:从天空中轻盈地落下了传单:蓝色的、紫色的、浅紫色的。这些传单在空中旋转着落到了雪地上,落在躺卧的牛身上,落在熟睡的瓦尼亚身上。
没有生气的白色草原一下子变成彩色缤纷的了。
像孩童追赶蝴蝶似的,德国兵奔跑着伸手去接在他们头顶上旋飞的传单。
一阵风猛一下把一张传单刚巧吹到了伊果利的脸上,恰恰糊在他的眼睛上。由于疼痛,伊果利的脸扭曲了,但他笑了。传单又从眼睛上径直落到了他的手上。他读着传单,突然,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他用目光寻找瓦尼亚,并用胳膊支撑着欠起身子来,呼喊道:
“瓦尼亚!……打胜仗了!”
字幕: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寻常的巧合。但恰恰在这一天这一时刻(即瓦尼亚的牛站起来的时候),也就是1942年11月23日,苏军在斯大林格勒附近形成了对30万德国集团军的包围圈。正是从此开始了以欧洲的解放告终的胜利进攻……”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