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记得2017年自己笑过多少次？恐怕没有人会记得。你可能会被萌蠢的宠物逗笑过，也可能被微博上的沙雕网友逗笑过，但你知不知道，以上，都是自然而然的笑，这只是你笑声中的一部分。而你一年中，可能会有更多的笑是来自，被人逗笑了。对，就是人工催笑。人这种奇怪的动物，发明互相之间的取乐已经有漫长的历史，我们甚至愿意付费购买互相取乐，这种行为，有一个专门的词语：喜剧。

喜剧有很多形式，几乎一切人类的表演行为，都会开发出喜剧这个形式，当然，美剧也不例外，2017年首播的《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这是一部讲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单口喜剧（Stand up comedy）发展史的美剧，当年便成为艾美奖最大赢家，这部美剧击中了不少人心，而近日开播的《脱口秀大会 第二季》，也再次诠释了类似的主题——一切喜剧的内核，不过也是一场悲剧。

大家看出来了，说这个话的主角，就是火爆江湖的脱口秀王牌，“人间不值得”金句发明人，李诞。尽管李诞个人魅力争议不断，但其经手操盘的网综《脱口秀大会》和《吐槽大会》成绩现象级破表，一定意义上说，大部分中国人这两年的笑声，都是踏马的被李诞人工逗笑的。

本质上，我属于不可能被赵本山、周星驰、郭德纲、李诞逗笑的那一类人，因为我的笑点特别低，自己放个屁都能把自己逗笑，所谓左手不行右手来，笑话、喜剧很难赚到我的钱的。

我的兴趣，是中国的喜剧之路要往何处去。

敲个黑板，实际上，这档名称为《脱口秀大会》的节目，里面各位选手的表演形式，更接近于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单口喜剧，更接近中国的“单口相声”，表演者需要有两个意识，artifacts（作品）和performances（表演），对表演者都有着很高的要求。

《脱口秀大会》在我看来，就蛮有中国特色的，其中最鲜明的特色就是：怂。

在李诞还没红之前，中国脱口秀几乎没有多大市场，在我看来，最厉害的角色，应该是学贯西中的黄西。而在美国，就我个人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莫过是Ali Wong的《Baby Cobra》。

Ali Wong让我对stand-up comedy有一个特别的认识，就是，脱口秀不一定要讲大的、严肃的事，也不一定要讲下三路开车的事，更不一定就单纯地讲笑话串烧，我觉得，“有品味的观点”这个定义比较好。

正常情况下使用汉语表达意义和传播信息，语速约为240个音节每分钟。十分钟的stand-up comedy可以说2400~3000个字，也是一篇小小的剧本。要有观点，有故事、有台词设计、有尿点结构，英语里面称为shtick。每一项都很重要，但观点，是立身之本。

中国的脱口秀，论好笑幽默，不一定会输，但怂就怂在观点上。

早几年，除了黄西，大部分中国脱口秀演员都是从相声演员转化而来的，相声也有自己的shtick，而且非常制式化，所以中国脱口秀的开始，也带有非常强烈的相声色彩，主要目的在于“You Laugh （让你笑）”，如果你不笑，没办法，那就咯叽你笑。所以，像中国式脱口秀的先驱者王自健，他可以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面不停地给你串烧段子，这其实也不简单，光是说学逗唱前面那个说，包含了贯口、气口、磨嘴皮等等训练，可能就得十几年的功夫。但论传递观点，就像中国人的性格那样，这个礼拜你听的相声，下个礼拜可能才会让你领会到其中深意。

这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们把思路从“You Laugh （让你笑）”转到“You Laugh But It‘s True（让你笑，但这是真的）”——这是一部由奈飞制作的，关于初出茅庐的南非喜剧人特雷弗·诺亚准备自己首次单人喜剧秀的纪录片的片名，这句话完全体现了stand-up comedian的逻辑精髓，喜剧就是苦中作乐，把难过的事用好笑的方式讲出来。但所谓“真的让你笑”，就不是相声那种职业式的咯叽窝了，比如Ali Wong在《Baby Cobra》里的表演，尺度大到能让你看到她的底裤，但其实没有任何的色情感，因为在物理上，怀孕的妇女是没有办法做到优雅的，本质上，这是刺向男性观点，比如“女性就应该以优雅讨好男性”这样的世俗偏见的一把尖刀，同时也是一种让你“共情”的真实感。

这好比说：“狗咬人。”这是相声，说：“人咬狗。”是Talk Show，而说：“人口交狗”这才是stand-up comedy，这里面包含的不一定是公序良俗，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我、自洽的观点，用以去讽刺和刺痛大众，去嘲讽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式的脱口秀虽然也做不到太特立独行的观点，但“怂”也就有其自洽的逻辑了，更大的层面上看，生活要继续，笑声仍要继续，所以，既怂而刚，是摆在李诞面前需要立起来的重要问题。

获得《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第一期最佳选手张博洋的表演，就有一种把自己放得特别低，然后用笑声去与生活和解的勇气。

经常自诩为花瓶的导师吴昕却给了选手张博洋一个特别有价值的点评“怂中带刚，刚中带怂”。

当然，“共情”这个逻辑仍然能跑得通，《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第二期里面有一个初次登上大舞台的小角色赵晓卉，她是工厂的一名女工：

她的表演获得了三位领笑员的爆灯，而她的演出中那些非常棒的梗，包含了很多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中国共情。

和爆款综艺《吐槽大会》不同的地方在于，《脱口秀大会》基本没有在娱乐这个行业以及摸爬滚打很多年的大咖，这些素人都是从哪来的呢？

答案是开放麦（open mic）。

在美国，stand-up comedy的产业链并不长，无非就是从线下俱乐部或者酒吧的开放麦（open mic）开始讲，讲得很好了能卖票，然后就有机会像乐队巡演那样做全国的开放麦跑场，然后有机会去《周六夜现场》或者深夜秀这样的节目中做编剧当演员，最终可能会有自己的节目或者办自己的专场。

而在中国，不管做一个合格的二人转演员，还是做一个合格的相声演员，没有一个十几年从拜师学艺，到寒窗苦练，很难有出头的机会的。而脱口秀的出现，似乎为中国的喜剧人找到了一个新的窗口。国企出身的职员、工厂女工，人人都有机会登上这个舞台。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只要自己开心，有收获，这才是大众娱乐的真谛，有大众娱乐，才有大众艺术，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更多的大众艺术才会有量的质变。

李诞和“李诞的公司”，在打造“爆款综艺”背后，还将更多的人带上了脱口秀的舞台。

公开数据显示， 2018年，节目制作方的线下品牌“噗哧”脱口秀已入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十余座城市，平均每月进行120场脱口秀活动，累计覆盖观众超过100万人次。吸引了超过40,000人学习和接触脱口秀，600个新人登上舞台。

我看过一个普通的脱口秀爱好者的访谈，他说：“每个人都有表达欲，不管多么内向的人，他总有一些事情想要去说。”他是一个程序员，和上面那个车间女工，或者更多其他行业的普通人、内向、口吃、不擅幽默，每天都活在小心翼翼的社恐当中的人一样，stand-up comedy或者脱口秀为他们打开了封闭世界的另外一扇窗，一扇又一扇，一扇又一扇，直到奔向笑和远方。

可是，这一切，却是一个四体不勤，毫无斗志、人设崩塌、昨天还被吐槽“拔电源你什么都不是”的人偷偷在开启的。

李诞曾经在许知远的节目中坦言：

他还说：

他还说：

他还说：

其实，他是想说：

而我猜，也许他真正想说：

人间到底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