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卫报》的剧评人露西·曼根在写给《舞台剧》的评论起首写了一句话：“总而言之，对演员来说，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对从事舞台创作的导演、作曲、编剧，乃至一切以创作艺术为生的人，都是如此。”

我得承认，我去年看《舞台剧》，最开始就是奔着看《好兆头》“良心售后”去的，谁能不爱麦克·辛和大卫·田纳特呢？可当那个大大的剧名Staged出现在屏幕上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特别神似《等待戈多》的荒诞感，西区都关门了，还staged啥？可心老师和大提提，也确实有点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那味儿，漫无边际地斗嘴、和好，没在舞台上唠嗑，而是通过隔离时代最实用的视频聊天应用Zoom。嗯，是穿了赛博朋克衣服的《等待戈多》了。

你会发现，大提提和可心老师，在《舞台剧》里也真的一直在为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好上头”。第一季是制作人西蒙·埃文斯那个画饼一样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复排版，第二季是所谓的“《舞台剧》美国版”。类似的情境倘若放在舞台上，那我们确定一定肯定会知道，他们的“上头”其实是一种表演，而《舞台剧》妙就妙在，大卫·田纳特、麦克·辛、西蒙·埃文斯甚至朱迪·丹奇，都是真实存在的名字，你在摄像头这边，分不清摄像头那边的他们，是依旧在表演，还是真“上头”。甚至我自己看的时候会忍不住在想，他们真有在搞新剧吗？真要搞美国版吗？2021年了，万万没想到，沉浸式看剧体验是Zoom给的。

收回来一点“上头”，拿理智看看《舞台剧》，它或许如主创们所说，有不少即兴发挥的成分，但“看不见的剧本”里，心思十分精巧(真想说一句：他们说是随便聊的，不是啊，他们是有bear来)。隔离时代两个停工演员的居家办公日常是整部剧的骨架，第一季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复排版”，第二季的“《舞台剧》美国版”，则是像《哈姆雷特》里《捕鼠器》一样的戏中戏。好玩的来了，《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刚好是个关于戏中戏的剧本，第一季刚好六集，你信这是巧合吗？皮兰德娄这部戏，讲的是六个未完成剧本中的角色，因为太想在舞台上获得生命，化成幽灵和剧团成员们达成协议，把他们的故事交给剧团演绎。饶是求着人家演，还不忘给剧团的导演和演员挑刺儿，这一吵，吵出的是“角色”对导演、对演员，甚至对表演的“观看”。

从来只听说过导演和演员怎么看剧本，那是因为我们默认“角色”的生命来自表演者，而忽略了“角色”本身就自带着情感与生命。戏剧理论太过玄乎，《舞台剧》里的插科打诨好懂得多，你可以理解为麦克不再是麦克，大卫不再是大卫，他们都是“角色”。没有人比角色本人更懂“角色”，顺着这个预设，自然而然来到第二季，来到俩人一听说《舞台剧》美国版要找科林·费斯和休·格兰特去演，登时炸毛。到这里，《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这条伏线，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我会很羡慕做《舞台剧》的团队，他们真的是先在做一件让自己很开心的事，进而以做这件开心事时的用心和热情，再去感染观众，来达成观众与他们的“共情”。大约因为他们都是热爱舞台，热爱创作，热爱生活的人吧，隔离时代在他们的热爱上按了休止符，他们可以外化出一副喝了假酒的样子，焦虑，暴躁，蓬头垢面，胡搅蛮缠，作天作地，可在内心底，一直谨小慎微地守着那团热爱的小火苗。

想到个关于剧场的故事，传说每每演出散场，剧院的舞台中间都会留下一盏亮着的灯，是为栖居在剧院里的幽灵而明。久而久之，幽灵们成了剧院的守卫，在冥冥中护佑着舞台上下，诸事平安，护佑着每一场表演结束，都是掌声不绝的满堂彩。最近一年，我总会想到这个故事，在剧场关闭大门这段漫长的时间，剧院幽灵们会不会无聊，无聊到把他们看过了千八百遍的戏，自己在舞台上演一演？又或者，他们会不会以为没有人再爱舞台了？再者说，他们得靠剧场每晚上演的故事，才能留住一缕魂魄，没有了舞台上的人间悲欢，他们也就像一阵风似的，散了，没了。不太愿意继续深究，光想想就觉得伤心。

可心老师在剧里和大提提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剧场中，大提提答，“当然啊”。

别离有时，重逢有时。我们一定能等到剧场重开的那天，对吗？

【本文原载看电影杂志2021年2月刊专栏】